《原创》老房子

沉香屑

那年夏天，我睡在院子里乘凉，所有的灯都灭了，我一个人黑黑的醒着。我看着对面的老房子，就听见几声鸟的叫声从那里空空的传过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呱——呱"，沉沉的一直在我的院子里打了几个转悠就消失了。我知道那肯定是几只大鸟，因为我在白天的时候，我经常看到几只大鸟在我家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蹦来蹦去，可是在白天，它们不叫，偏偏在这深夜里，在我黑黑的醒着的时候，它们从老房子里发出这样的叫声来。
我总是在想，它们的叫声一定要告诉我什么，它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半夜不睡觉，就冲着我的院子这么低低的喉两声。它们一定看到了我睁着的眼睛在探视着那所老房子。一定是那所老房子指示它们这样做的，因为我总是听到老房子在半夜里发出低低的喉声，和它们的音色相差无几。
那天晚上，我一直看着老房子在深黑的天空下露出的屋脊，等着那几只大鸟再朝我叫几声，我可能会听出点什么，可是它们再没有开口。可能它们躲在老房子的某一个角落，也正黑黑的看着我，并且它们也一定看到了什么。
这所老房子在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先我在这个村庄里占了一个位置。它背朝着我家的院子，它的墙壁成为了我家的一截墙，和我家茅厕的墙连在一起。
那面墙壁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就已经象个大肚子孕妇一样鼓了出来。以至于我每次经过它的时候，都怕它随时的会倒掉，可是这种事情始终没有发生。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活的比它更老，因为父亲告诉我，这所房子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
那时候，老房子虽然破旧，里面却还住着一户姓杨的人家。
我总是在天色刚刚发亮的时候，听到男人的咳嗽声，起床声，女人倒尿盆的声音，他们好像从来不吃早饭，在我吃早饭的时间里，就听到他们劈柴的声音，磨刀的声音，哧哧的响着。
或者午后的一些时光里，一些跺菜的声音从老房子里传出来，之后是拉风箱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接着就有一些烟雾从老房子上面那缺了半截的烟囱里费劲的吐了出来。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孩子的笑声或者是一群母鸡下蛋的声音，翻过我家茅厕后面那堵矮矮的墙，在我家的院子里四处闲逛。
这些声音对我极俱诱惑力，我总是试图爬上茅厕后面那堵墙。可是我那时很小，根本爬不上去。
终于有一次，我终于爬上去了，正巧父亲上茅厕，他一下子就把我从墙头上揪了下来，还有几块砖头跟着我一起掉在了地上。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墙的那边一样，我就跌到了墙的这边。
父亲说，小时候爬墙，长大了你要钻屋上梁啊。
我知道"钻屋上梁"说的是那些梁上君子，其实父亲是不要我给贼引路，这面墙已经够矮的了，他很早就想把它加高。可是我很想知道墙那边到底生活着什么。
我被自家的墙挡在了外面。

我一天一天的看着老房子那堵鼓出来的墙，仔细的看着每一条裂缝，终于知道了它不会随随便便的倒掉。
那年秋天，我终于答应和母亲把那堵墙后面的地整出来，明年开春用来种韭菜。其实我当时根本干不了什么活，母亲只是希望有个帮手，哪怕是蹲在她旁边捡捡土块。
我捡土块的时候，就听到几声"呱――呱"的叫声，之后就消失了。我抬头看看我家的院子，只有几只麻雀跳上跳下，偷吃我家的柿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我就知道它是从老房子里传出来的。
以前我从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我问母亲，母亲说，那是老鸹，老鸹叫了，天就要黑了。
那天果然天黑的比其他的日子都要早，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到了老房子发出沉闷的呜呜的声音。
那个秋天，我一直在院子里看着老房子，希望能够看到那几只"呱呱"叫声的大鸟，可是它们始终没有出现。我想它们肯定躲到了老房子的某个角落里去了。
在初冬的时候，我决定去看看老房子。我不敢再爬墙，我绕了一大圈的路走向那所的老房子的时候，我看到了更多的老房子，我不知道村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老房子，它们好像突然间就从我的眼前冒了出来，我数都数不清。它们挤在一起，就那么被下午的一些阳光斜斜的照着。
我走了一半的路，我就开始往回跑，因为我看到了那唯一一条通往我家屋后的那所老房子的路上，草已经长过了膝盖，而且落满了树叶。我怕那里有蛇。
跑着跑着我就想起来了，难怪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老房子里的母鸡叫了，也很久没有看到那半截的烟囱里吐出的烟沫子。于是我就想，那家人搬到那里去了呢？
我又开始往回走，想去看个究竟。当看到那条长满野草的路横在前面的时候，我又开始犹豫了，我开始掉头，之后又走回来。那天下午，我就来来回回的走在那条路上。
我终于知道了杨姓人家已经在村外盖了新房，全家都搬了出去。没有人住的老房子很快就开始衰老了，那些草顺着墙壁一直长到了屋顶。那些裂痕开始一寸一寸的增长了。它开始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和咯吱咯吱的声响。
每到夜里，它和村里所有的老房子一起发出低沉的声音，摸进我的梦里。我不知道它们要告诉我什么。
我想它可能很快就要倒掉了。
我不敢再从那鼓起的墙下经过，我家院子里的韭菜好几年也就任由它那么长着。
可是它始终没有倒掉，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在想，它肯定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管有没有人居住，可是岁月总是不会忘了它，阳光也年复一年的照在它的身上。
每到冬天，总会有那么几片雪照例落在了去年该落的位置上，每到春天，也总会有那么几株草从原来的地方长了出来。
杨家的人可能已经忘了它了吧。

等我长的足够高了，父亲交给我一个差使，叫我把茅厕后面的墙拆掉，重新垒起一面新墙。我没有费多大的工夫就把那本已破烂不堪的墙给推了，老房子后面的内容便一览无余的展开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用爬墙就可以看到墙后面的一切，那里除了一颗苍老的皂荚树之外什么也没有。院子里的荒草已经和路上的荒草一般高了，也许它们本身就是一起长高的。
我又看到了那条曾经阻住我的路，总有那么一条路伸向一个老房子，那里已经没有人行走，进出的只有时间和风。
我放下了手边的活，开始寻找那些曾经吸引我的声音。没费什么劲我就钻进了老房子，里面也除了灰尘和一些阳光之外，也是空空的。
这里已经老了，老的有些冷，就连那些阳光在这里都只是打个转就照到别处去了。
我爬上阁楼，翻遍了所有的瓶瓶罐罐，老房子里开始蔓延着另一种味道。就在我一无所获的时候，我却看到了另外的一种情景。从屋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没有看过的陌生的院子，那里长着粗大的柿子树，还有一棵高高的梧桐，另外还有一片小小的韭菜地。我看到了一个人掀开幔子出来了——那是我的母亲。原来那是我家的院子，从另一个角度看到的我家的院落。
我终于知道，在我静静的看着它的时候，它也在静静的看着我。
它在很多年前就这么看着我家的院子了，在我未出生的时候，在我父亲小的时候，它已经在那里看了一辈子。
我干脆的爬上了它的屋顶，这时候我看到了更加壮观的景象，很多老房子排在一起，黑压压在我的脚下一直蔓延着，和那些刚从土地里长出的，或者从那些老房子的身上长出来新房子一起，它们构成了我居住的村庄。我从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它们。
几年以后，我看到老房子又有人居住了，父亲告诉我，杨家的儿子要结婚了，他们的父母没有地方住，只好搬回老房子里来。
那天，咳嗽声，倒尿盆的声音，剁菜的声音，拉风箱的声音，母鸡的叫声又开始漂浮在我家的院子里。
有一次，我经过那条曾经长满野草的路，那里依旧荒凉着。我顺着那条路走过去，我看到了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正靠着老房子晒太阳。
老人和老房子一样老了，时间已经从他的身体里跑掉，他的身体也像老房子一样，关不住一点风，总要在太阳下面这么晒上那么一阵子。
我明白，他已经把自己交给了时间。
在他起身的时候，我听到他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和多年以后我听到的一模一样。


2006.03.16初稿

不会游泳的鱼

沙发我来坐。慢慢看，好长哇。

anan

居然抢着条板凳......... [M05]

秋天

[M29]
挺好的～

romantic

[M29] [M29] 占个位先. [M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