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

旧雨

实在没办法了。
都劝不了他。所有的亲人。
一个人如果连唯一的求生欲望都没有的话，那真的没有人可以帮助到他。当他情绪好点的时候，他怀了切切的希望；当他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又想放弃。
后来我就开始写信给他。
我说我不希望你回信给我。你就这么看了就好了。你知道我们的心就好了。我无法去代替你。可是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痛苦。我把自己的事情也讲了。我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来之则安之就好了。我说其实只要自己不放弃。多一天也是好的……
他果然没有回信。至今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自私，这是我一直唾弃自己的原因。我觉得自己给了他一个那么大的心理负担，还要雪上加霜，我怎么这么混蛋呀我。

旧雨

他很少像以前一样说自己不能坚持的话了。
我去看的时候。他紧紧拉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在信里约定，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有时他还是很痛苦，吃很多止痛药，贴很多止痛膏都不行，这时候他才忍不住叫出来：痛呀——
后来我哭着问他，我是不是还是那么任性和不懂事。他就摸了我的头说，点点，你给我很多别人不能给的支撑力量。我们都要好好的。我使劲地点头。宁愿他说的是真的才可以原谅自己的莽撞和自私——
继续地写信给他。有空就写，有空就写。收集了很多图片，一张一张的打印出来，把信里的每一个字写得特别大，他说喜欢我写的东西，亲手绘制的更加真实，有感情。只要他想到的我愿意照做。

旧雨

生病以后的半年。他突然着急的找我。
他要我帮他把房子卖了。原因是姑妈一个人照顾不方便。我当然知道这个原因。可是也明白，他怕姑妈以后一个人会寂寞，最重要的是巨额的医药费已经把他多年的积储花得所剩无几。姑妈是没有退休金的。以后日子会麻烦。哥哥的房子还要不断的按揭，可能开支紧张。姐姐是外嫁女，家里还有老人小孩，也不能怎样。如果再不卖出去，以后就麻烦了。

旧雨

我们想帮他。可是他一直坚持。就不能再说什么。
他们很快就卖了房子，搬了出去。又自己要把厨房移到小阳台里去，而他用原来的厨房改装了一间小小的黑房。他就坚持住在里面。

不忙的时候就接他一起过东山区做礼拜。因了我的缘故。他改了信仰，每次坐在那里祈祷的时候总是特别的诚心，特别的专注。

去年的暑假。我从云南回来。他说要回老家。我同意。
生病的这些日子，奶奶不止一次的问到他为什么总是不见踪影，连生日也不回来看她——后来又自说自语，现在的人工作压力太大了。

旧雨

那时他的精神很好。吃得香睡得香。奶奶没看出什么来，好像。只是说，权，你怎么精神差了那么多，要注意身体呀——我们就把脸别开去。
都知道他大概是逐个心愿了。要如何都随他。
走的时候。很远了。叔叔打电话过来流了眼泪。他说你嬷嬷好端端的就说怎么权的鞋子也不一并带走呢？她翻箱倒柜的寻找，就把这鞋找出来，那是几年前一直放在那里的——她现在把它放到了门口。
我就哭了起来。

还去了海南的舅公家。姑丈跟他们感情也挺好。一直以来，如果不是他们的资助，我们家的每一个人不会有进今天的生活。

坐了轮船过去，姑丈整晚都没睡，一直很兴奋。

去了天涯海角。

他拉着姑妈的手拍照，他微微的笑连天涯海角都到了——

旧雨

一个礼拜以后回了广州。

接了一个新任务。一下子忙得不得了。姑妈说看起来好象好多了。看来还是走走的好。

一直轻信，一直不当心。所以一个礼拜没给电话过去。

后来就接到了姑妈的电话。她说我害怕——

旧雨

赶紧就过去。
姑丈已经进医院了。
我说不是好好的吗？不是吗？
姑妈就哭了。知道你忙，他说不能告诉你——
我的衣襟马上打湿了。
医生说他的是晚期，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好了。原来以为抗不过半年。如果过了这一关可能就好很多了。

旧雨

亲戚都陆续到来。已经去了重监护病房，几乎不能进去。我着急得不得了。天天想找人吵架。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医生说病人已经几乎认不得任何人了，基本是昏迷状态。每次醒过来都痛苦的挣扎；痛呀——只会说这么一句。
大家都悲痛得无法形容。
我最后一次进去看他。等了半刻，他才微微睁开眼睛，可是他已经认不得我了，果然忘记了我。他很茫然的看我。然后就又叫起来。

两天以后。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一个小时以后。姑妈帮他盍上了双眼。
……

旧雨

我们全家人一起出席了他的葬礼。
在殡仪馆，父亲主持了姑丈的追悼会。
我和姑妈可能是最伤心的人了。平生第一次参加这种悲凉、痛不欲生的葬礼居然是我和姑丈的最后告别仪式。
到了最后。我爸把我扶起来。
那么多年。我们的心第一次如此靠近。

旧雨

还是在最后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控。我说过。很多事情的接受实际上我比更多的人还要坦然。

旧雨

他是走了。只不过先走一步而已。毕竟最后的日子没有带给他太多的快乐。这样也好，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我记得我跟他描绘过，那边的世界其实是更加漂亮和干净的。

lemontree

[M27]

旧雨

有几次在梦里还是看到了他。
他总是开心的笑了。每次都是这样。
我知道。这样就好。

姑妈我是几乎每个礼拜都去看她。那段时间，她一直住在我家。每天下了班都急急的往家里走。
有时她说，小妹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也够忙了。
我说，你就是我妈一样了，从今往后。

她逐渐开心起来。现在愿意自己到楼下转一圈。有时不开心了，也会和以前一样打电话给我。
她怕坐车，每次我都要坐地铁过去接她再坐地铁过来，尽管有点累，可是真的觉得欣慰。我毕竟做到了姑丈对我的再三要求：一定要看着姑妈，她一辈子都不容易，她会很孤独——
这是我们之间的承诺，也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那些信我都烧了，只留了一封，是他在医院里回信给我的。

旧雨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保存什么，还回失去什么。想到这些会很害怕。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我害怕身边的人不断的离去或者消失。
我以后的方向已然是明确的。我也努力的去完成。可是我不要再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离我而去——
这是我最卑微的请求了。
以前，关于生死，关于离别，也有震撼，可是，这次以后，又多了一些别的说不出的味道。
我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


——给二姑丈

水云间

[M27]
[M29] [M29] [M29]
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