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生命终结在22岁，精神沉溺在悲痛间

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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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姑姑就一直守在icu门口不肯离去，谁都劝不走她。

9月26日一大早，让人心惊肉跳的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姑姑哭着说，园儿不好。就在昨天晚上，icu一下走了三个，园儿也情况紧急，心跳一直在150几次，血压也不好。可能随时都有危险。为了以防万一，我去帮园儿买寿衣。

这是我前所未有的购物心情。提心吊胆的生怕电话响起，一边用眼睛四处搜索衣服，一边在心里祈祷园儿能多撑一会，我不要还没有见到他最一面他就走了。

年轻人没有那么多讲究，穿他喜欢的衣服就行，但衣服必须要100％全棉的，还要有两个领子。他喜欢穿运动休闲的衣服，我本来想最后一次了，他平时也没什么好衣服，就帮他买些好牌子，但耐克、阿迪大多都是棉＋莱卡的，最后只有帮他买了飘马的短袖翻领t恤、外裤，李林的圆领卫衣一套——姑姑指定要买卫衣的，说他早就想要了，杰克琼斯的运动外套，内裤。一切置办妥当后，电话还是没有响起，我很庆幸。

回到医院，姑姑欣慰的告诉我们，园儿的心跳降下来了，只有120几次，我长舒了一口气。

医生建议我们将园儿转到家附近的社区医院，因为临终的病人最需要的不是治疗，而是家人的关怀，在这里，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神智清醒的看着身边奄奄一息的老人们，这对他是很残忍的。

下午4点，园儿被抬到了他最后的病房，一个专门接受晚期病人的康复医院，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他在床上昏昏的睡着，我以为是止疼针和镇静剂的关系，可姑姑告诉我，他现在已经进入这种状况了，越往后，清醒的时候越少，昏迷的时间越多。他的头上还没有一丝白发，他的脸上还没有一条皱纹，但他却就要这样睡去，永远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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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姑姑去原来的医院给园儿办麻醉卡，园儿一个早上没见到妈妈急了，不停的叫"救命啊！"这一叫，可谓是一箭双雕。医生以为他疼得受不了了，就破例给他贴了麻醉贴，这一贴能麻醉全身静脉血管缓解疼痛达72小时之久，但他连这一贴都没用完。

姑姑心急火燎的回来了，园儿一看到老妈回来，满足的闭目养神起来。我爸一针见血的问他："你有意的吧！"他狡猾的扯动下嘴角，当是笑。

对于麻醉贴他是好奇的，被这一小包液体轻巧的一粘，他的疼痛就渐渐减轻了。他希望是自己渐渐好转起来了，他希望这液体是灵丹妙药，而不是掩人耳目的麻药。他忍不住试探姑姑："妈，我这贴的是麻药吧？"姑姑没有多想就回答："是啊！"他苦笑："我说吧，我的猜测不会错的。"姑姑后悔了，看着他绝望的转过头。

当我爸临走的时候那一回头，所看到的一幕每每提起他就动容。他看见园儿透过窗户的一条缝隙渴望的看着窗外，那总对生的渴望，恐怕是他此生最遥不可及的梦想……

下午，我一进病房，他正在使出吃奶劲翻身，翻身，这个我们一秒钟能坐好几次的动作在他身上是如此渴望却又如此艰难。他两只手死命的抓住床一侧的栏杆，他爸妈在他背后小心翼翼的推。痛穿越他嘶哑的喉咙化为低沉的呐喊，那持续了好几秒的"啊"，震得在场的所有人泪如雨下。

由于尿排不出来，他全身都肿了，原本骨架一样他现在像是被吹了气，皮肤被撑得绷绷的，浑身圆鼓鼓的，上半身的肋骨被肿瘤胀的像是穿了古时的盔甲，原本凹陷的肚子被撑出一个不规则的大肚腩，只有头和手臂还是原来的样子。由于麻醉贴的作用，疼痛缓解了许多，但只要一碰他，他就撕心裂肺的痛。

看我来了，盯着我很大声的说了一长句我们谁都没听懂的话。现在，他已经口齿不清，因为他禁食禁水已经有一个星期，身体又在发烧，舌头上满是血泡，连牙齿上也血迹斑斑。我们小心翼翼的让他再说一边，用词非常的谨慎，生怕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让他觉得，他连话都说不了了。但他没有重复，只是黯淡的闭上眼睛。

全身肿胀，肿瘤压迫，让他浑身不舒服，他只能不停地翻身。但他连呼吸都很费力，说话的劲也没有，下肢已经麻木，根本完成不了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他爸妈一看他要翻动，立刻一左一右的协助，往往是才坐下又站起来帮他翻。他还是很懂事的，渐渐的就先打招呼："你们都别管我。"自己咬牙挣扎，又无奈放弃。他爸妈是不肯袖手旁观的，最后总是上阵。终于，他急了，说出了让我们都不肯接受的话"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这是在磨你们唉。""让我死了算了。"全家人一拥而上的劝导，他只是闭着眼睛，谁也进不去他的内心。

他累了就睡会儿，睡得很安静，我爸说，他这是在补觉，自从得了病，他每天睡不到2小时。醒了就会说些故作轻松的话，"怎么还没有小便？把肾割了丢掉。"

这天，是他话最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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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8日，我们透过他的梦话知道了他的梦。他在打篮球，有时口渴要带水，有时嫌我们太吵打手势叫我们暂停，有时用手势告诉我们——犯规了！打这些手势，说这些话时，他都是他睁着眼睛的。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我们都知道，他时间不多了，所以不再理会什么禁食禁水，只要他想吃，只要他想喝，我们都满足他。但他只要进食就会犯呕，所以只能一点点吃，一点点喝。

这天，他努力的保持清醒，但他的表达方式和以往明显不同。他会突然对我说："我们来试一下，一次喝两口水！"并一本正经的伸出2根指头。我端着水，他抱这吸管拼命的吸，我数到2，他自觉的停口。没一会，他又说："我们再来试一下，喝三口看会不会呕。"而直到昨天，他只是说："水！"

下午，看着他长大的阿姨来了，他呜咽的唤着"阿姨"，紧紧地搂住她的颈项，反复的亲吻她的手背，仿佛做着最后的诀别。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我悄悄的走了，不想和他言不由衷的告别，说些什么要坚强，会好起来的废话，我不忍心再骗他，我不忍心再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没有道别的离开，竟成为我此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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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9日中午12点05分，家里的电话响了，姑姑只说园儿不好。我立刻血冲脑门喘不上气，稳定片刻就唠叨着"不可能这么快。"冲出家门。才爬到医院的2楼，就听见一声声哀嚎，顿时心里凉了半截，提起全部力气、怀抱一线希望冲到病房，只见弟弟一动不动的任凭大家擦身穿衣。我停止哭泣，来到他的床边，我觉得他肚子还在动，我拉着他的手，手是冰凉的，指甲已经泛紫，但我还是满怀希望的叫他："园儿，姐姐来了，姐姐来看你了，你不能走啊，你今天还没喊我呢！"我不停的摇他，我反复的戳他的腿，希望能把他疼醒，但他始终没有动静，我还是不甘心，不是说临死前应该有回光返照的吗？他怎么能还没回光返照就走了呢，不可能，他一定只是昏过去了，他还能醒来，我拼命的叫他，使劲的摇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被拖到走廊上，激动的情绪稍微平静，我立刻追问怎么会这么快，我一直觉得他应该还能再多撑几天。听了他们的诉说，我才知道，死亡并不是像剧集里表现的那样。

早上，他醒来，说想吃肯德基的汉堡，买来，他吃了一小半。之后他就自己对自己说，"我被我妈骗了，我被我妈骗了。"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我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姑姑一直都没告诉过他真实病情。姑姑一直都对他说，"我们会好起来的，这就象打游戏一样，最难打的就是最后的老怪，我们现在就是这样，只要闯过这一关，我们就好了。"而那时，他可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情况不妙了，所以才这样说。

趁着他清醒，姑姑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说，他摇摇头，姑姑问他，你恨不恨妈妈。他说不。问他，喜不喜欢妈妈。他说喜欢。问他，喜不喜欢奶奶。他说喜欢。问他喜不喜欢姐姐。他说："喜欢，我和姐姐最亲了。"问他，喜不喜欢爸爸。他把头转了过去。到这时我们才清楚，他愿意叫他爸爸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而他自己的真实想法，现在才表露。

我爸来看他，他睁眼喊了声"舅舅"就又睡了，10点多，我叔叔来看他，姑姑喊醒他，问他认识吗？他清醒的叫了声"小舅"，此外，他都在昏睡，昏睡时，都在打球。11点，奶奶来了，姑姑再次叫醒他，他费力的睁开一条缝目光游移的扫了一眼又重重的瞌上了双眼。此后，他再也没睁过眼。呼吸一次比一次间隔的时间长，心跳慢慢的减弱，血压渐渐的下滑。12点05分，他的脉搏渐渐摸不到了，血压没有了，不一会儿，就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为了不再增加他的痛苦，姑姑拒绝了一切急救措施。他就这样平静的去了，没有一丝痛苦，没有一点挣扎，没有留下一句话。

他就这么走了，我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对他说。这几天，我不停回忆我们所有的往事，历历在目！我不停的懊悔，我曾对他发火，曾将他轻视。没想到，他竟然说，"我和姐姐最亲了。"我羞愧啊，我不是个好姐姐，我对不起他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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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奶奶一个人带着我们俩生活。打我记事起，我的身边就有这么个小跟屁虫。奶胖奶胖的象个小球，看着就白白嫩嫩的想咬一口。忍不住了，我和姑姑就会咬他的耳朵，他也不躲，就任凭我们处置。

我比他大三岁，他穿的大多是我的衣服，才会走路就被套上我的旗袍，呓咿呀呀的边淌口水边跌跌撞撞的乱闯，我们笑他是假小子，他也不明究理的跟着我们傻乐。我非常喜欢看他笑，圆圆的大眼睛笑起来很羞涩，很纯真。

大概他两三岁的时候，发了个烧，就瘦下来。我很郁闷，总是抱怨他干嘛发烧，指着他原来的照片叫他照样子长回去。他就瞪着大眼睛迷茫的看着我。是啊，他也不想生病，不是嘛？

再大一点，他就跟着我到处闯祸，有时奶奶怪罪下来，我就赖在他身上，奶奶就把他一顿臭骂，他只能百口莫辩的跑到小房间的小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小膝盖哭，我这时会良心发现的找他忏悔，再把他搂入怀里和他一起哭，边哭边说："园儿不哭，看你哭姐姐会很难受的！"这次，他没有在我面前哭，我看到他唯一的一滴泪，是他犯恶心的时候恶出来的。他很坚强，很坚强。

再长大点，我们就开始玩些有品位的游戏了。打打麻将，办办家家，看看小人书，画画抽象画。记得有一次，他拿我刚写好的描红本开刀，规规矩矩的从中间掏了个完整的米字格去，我看了那个气啊，这可是我呕心沥血等着给老师表扬的成果啊，就这样叫他给糟蹋了，我冲着他狠狠的咆哮了一顿。他看到我的反应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态度很好的表示帮我修好。只见他将胶水涂在被他剪下的米字格背面，接着就将它粘在了它原来的位置上，狠狠的将它按了个结实才递给我，说："好了。"我一看，正面是没问题，一翻页，那单独的米字格还在第二页上稳稳的待着呢。接下来，当然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这是儿时，他唯一惹我生气的一次，也是我经常回忆的一段，因为他当时的表情好委屈，好隐忍，每次回想起来总是有种深深的歉疚，但我从来没对他提起过，也从来没向他道过歉，我总以为，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没想到，这句"对不起"他是再也听不见了。

小学1年级，我被转回南京的爸妈身边上学，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我还是想着他的，有什么好东西都留下来给他。他也是，天天盼我早日放假。

在我小学5年级的时候，奶奶带着园儿到南京和姑姑一起生活。地理距离的拉近不等于心里距离的拉近，随着渐渐长大，各自的生长环境的不同，我们渐渐没有以前亲密。

他唯一的一次旅游是和我还有奶奶一起回山东老家。结果他很倒霉，去爬泰山，到了山脚下鞋坏了。准备去青岛，他开始生水痘。那时我们都年轻叛逆，他和我对着干，我看他不顺眼，经常是我冲着他数落一通，他一笑而过不置可否。那次以后，我们的话更少了。

之后我上班没日没夜的忙，他在外地上大学，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唯一的印象是前年，我们的表弟回国探亲，我们在一起疯玩了几天，这算是我们最后的狂欢。

当他的生命消失，我才真切的体会到，珍惜眼前人。对父母，对亲人，对那个他，少些计较，多些宽容。这样，才不会一次次的陷入自责。以前，我的人生信条是：在即将离开人世前回想这一生，只要无悔，我就满足了。现在我觉得，到那时，我可能已没有了这种意识，所以我还是改为——努力在活着的时候无愧于每一个离开我的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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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葬礼是极其简单的，因为还有长辈在世，所以必须一切从简。

十．一，在如此热闹的节日，我们送他最后一程。来送行的，除了我们家里人，还有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以及他生前的好友们。

当我通知他的朋友时，他们都反复问我："啊？怎么可能？"其中还有一个女孩子，她听到消息就哭了，哭的很伤心，问我"不是手术很成功吗？"姑姑告诉我，她和园儿每天晚上11点后都通短消息，直到园儿再度住院。我听了有一丝欣慰，这至少说明他的感情不是一片空白，他至少尝试过爱情。但她没来送他最后一程，她说她很想来，但父亲的反对让她不能成行。

就在园儿火化的时候，她发给他的手机一条短信"走好……＃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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