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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M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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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30 17: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槿花夜宴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怪人之称的祖父就去世了。因为生前研究民俗学的关系,在别人看来祖父总有许多奇怪的规矩:比如让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在七岁以前做一样的打扮,留长发,穿几乎不会有人穿的唐装;比如只允许我和堂弟以他取的乳名彼此称呼——我的是"火翼",堂弟的叫作"冰鳍"。

  说起来是有点怪……

  我家世居古城香川,从未离开过旧城区的老宅。从小包围着我的就是那片冰冻在时间之中的白墙青瓦,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守护着一样,城市的喧嚣进不了曲曲折折的深巷。神秘的风俗和家常琐事早已融为一体,成为人们的生存方式,对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事物,我不知道大家是习以为常还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就在这一片不起眼的奇迹国土里,我和冰鳍度过了整个童年。

  有些事,至今我们也弄不明白究竟真的发生过,还是根本就是个幻觉……

  我记得一个岁末的午后,临近年关家里似乎很忙的样子,没有人发现跟冰鳍抢年糕失败的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哭得伤心。

  "这是大的一位吧?叫火翼是不是?哭的怪可怜的!"我听见有人温柔的低语着。泪水使眼中的世界微微有些曲扭——我看见墙角盛开着的红色单瓣山茶花树下,站立着一位中年妇人。

  她是客人吗?不然绝对进不了大门,也不会知道我名字的。可她是何时进来的呢?是谁的客人呢?哪一类客人呢?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能分辨清楚吧。可是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因为这位妇人看起来是那么文雅亲切,她白色长衣的衣角织着一枝优美的绯紫色花朵。

  "去我家吃酒吗?什么也好,让你吃到饱哦!"她并不走近,只是轻柔的询问着,"去吗?如果你去的话,我家的小姑娘也会很高兴的。"

  祖父曾告诉我,对于有些陌生者要装作视而不见。万一他们能发出声音,就一定要回答:"不要问我,你去问我家大人。"我也就这样说了。

 "这样啊……"白色长衣的妇人笑了起来,"讷言先生你看,就等您一句话啦!"

 讷言是祖父的名字。

 原来祖父在家啊……我抬起头,看见祖父站在我背后檐廊的阴影下,戴着那付古旧的老花镜。冬日午后慵懒的阳光像金色的纱幕一样挂在他面前。不知怎么的,我忽然觉得好像等了祖父很久似的,忍不住又大声哭了起来。

  "这样哭个不停的小家伙你也不介意吗?那就没办法了,就带火翼去你家吧。"祖父客气的接受了妇人的邀请,"我们准备一下,晚上开席之前一定到!"

 "真是件大喜事啊,我得快点回去告诉大家!讷言先生,夜路会有些难走,我家在旧城七巷,门前有棵很大的槿树的就是,请别走错了啊!"那位气质高雅的妇人行了个礼,转身慢慢的走出了庭院。

  织着绯紫花朵的白色长衣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我听见祖父无可奈何的声音:"看来还是不行,你依然不太会和他们相处啊……"他摸了摸我的头,"叫我怎么能放心呢,火翼……"

  记得刚刚还是中午,可是天很快就黑了,冬天的白昼真的很短。按照祖父的吩咐,我穿上了那身六岁生日时准备的石榴红对襟棉袄。在东北角的院门口等他。

 不一会儿祖父就和妈妈一起来了,因为是去参加宴会的关系,妈妈穿上了那件孔雀翎花纹的新旗袍,那个时候穿旗袍的人非常少,这可是很时髦的。

  "人家说就请我和爷爷'两位'啊,妈妈可以去吗?"我问祖父。

  "没问题没问题,多个人就多份热闹嘛!"祖父大笑着,妈妈在一边微笑,并没与答话。

  "那冰鳍呢?"我说着,忽然想起他抢走我那份汤年糕的事,"还是不要带他了,那个坏家伙!"

  "是啊……这桌酒宴还是火翼去比较好……"透过老花镜的镜片,祖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夜路真是很难走,旧城错综复杂如蛛网一般的小巷走多了就会有在原地打转的错觉,虽然平时对于我来说它们就像自家的庭院那么熟悉,可是今天,就好像不同的光线使人的容颜产生微妙的变化一样,小巷,变成了某种陌生的东西。

  应该不算太晚的,可是路上只有祖父、妈妈和我三个人,初升的月亮把淡青的光芒洒在印着车辙的石板路上,太窄的道路使太高的白墙显得有些变形,像被无形的手朝着夜空的方向拉伸似的。被祖父领着不断朝前走,我的脚有些麻木,此刻视野里的砖墙和雕花门扉看起来就像不断被抽掉的蓝灰色屏风。

  到底走了多久了呢?我家住观花巷,离旧城七巷并不是很远啊……

 "爷爷,我们迷路了吗?"我拉住祖父的衣袖。祖父从上方看着我,笑而不答。

  "会赶不上酒宴吗?"我有些不安的询问着。

  无可奈何的苦笑浮现在脸上,祖父的眼神则藏在老花镜片后面:"我还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呢,如果火翼想去的话,那就只好去了……"

  "原来您在这里啊!"温柔的声音从黑暗的彼方响起,"我们等了好久呢,迷路了吗……"

  织着绯紫色花枝的白色长衣像一个水泡,从浓稠的黑暗里慢慢浮现出来,是白天那位优雅的妇人。

  "可不是,完全摸不着路!"祖父不好意思的大笑着,"你的家可真难找啊!"

  妇人掩口笑了起来:"哪儿的话!不就在眼前吗?我带你们去。"她伸手来拉我的手,我有些害怕,抬头看了祖父一眼,祖父并没有让我拒绝的意思,我也只好把手伸了出去。

 那位妇人搀着我,还好她的手并不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只是随着她跨过了两滩积水,转过了一个拐角,一株巨大的槿树就呈现在我们面前。对于一向生得很纤细的槿花而言,这棵树实在太大了,两人合抱的枝干上点缀着苍绿的苔痕,而优雅的伸向夜空的枝头上则盛开着绯紫色的繁花,那位妇人衣角织着的花朵与它们一模一样。绉纱般的花瓣不时飘落下来——后来我知道了槿花有另一个名字:一瞬之花。

  这么明显的标志,为什么我们刚刚就没有看见呢……

  红色的灯笼从槿树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幼小的我不认识灯笼上写的字,只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灯笼下虚掩的黑漆大门上。温暖的金色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伴随着微弱的笑语。

  "快点进来吧,大家都等急啦!"那位妇人走在前面,一下子推开了门。

  沉沦般的欢乐气氛瞬间奔涌了出来,就像盛夏正午的热风。那种众人发自内心的的欢喜呈现一种灿烂的金黄色调,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和外公被众人簇拥着,走进了黑漆大门内的庭院。

 庭院里挤了好多人,多到人的面孔看起来都不太清晰的地步。

  "讷言先生,等了你们好久啦,差一点就错过吉时了!"人群中有人高喊。

  "三年前讷言先生帮我们赶走了百足一家,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啊!"又一个声音传来。

  "我都说不要谢了。"外公有些为难得笑着,"我也不是特意为了府上才对百足一家……"

  "那儿的话嘛,每年讷言先生都这么推辞,今年说什么也要报答你!"白色长衣的妇人客气的打断了祖父的话,微笑着将视线转向我,"再说,孩子们都六岁了,也长大啦……"
 "没错没错!那个就是火翼少爷吧,你看那双眼睛!一看就知道是讷言先生家的!"

  "真是威风凛凛呢!"

  "果然和小姑娘很般配!"

  又一轮热烈的议论开始了,这次话题的中心是我。不过他们的话让我非常不解,从来没有人用"少爷"这么古老的称呼叫我,也从来没有人夸赞我"威风凛凛"————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啊!

  "讷言先生,你把谁带来啦!"欢声笑语里,那位衣角描绘着绯紫色花朵的妇人忽然发出了锐利的惊叫,与她平日优雅的举止有些不太相称。

 骚动瞬间在挤满了人的庭院内扩散开来,发酵成混乱的前奏。

  "精神全放在先生和小少爷身上啦,完全没注意到她!"妇人指着妈妈质问着,"这是谁!"离她最近得我突然之间感到无法言喻的寒冷。

  "她不就是火翼的妈妈吗!"祖父陪着笑脸,"孩子大喜的日子,妈妈不来不太好吧……"

  "这样啊……"妇人的语气缓和了,放心的议论声也在庭院里扩散开来。似乎这里的人们都认为妈妈出现在这里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却又不自觉的避开她身边的位置。

  "这可有些麻烦啦,讷言先生。"这次轮到妇人陪笑脸了,"令媳的衣服,实在太扎眼了……"

  妈妈的那件孔雀翎花纹的新旗袍很好看啊,我不觉得有什么扎眼的。祖父客随主人便:"那就让她在大门口等着吧。"

  真是不公平,这么冷的天居然让妈妈一个人在门口等!我立刻讨厌起这户人家来。

  "时候不早了,让我家小姑娘和火翼少爷见见面吧!"妇人提醒着,人们立刻欢笑着让出了一条小路,我看见一位少女从小路的尽头,灯光昏暗的堂屋内走了出来。

  这家的小姑娘真的和我一样是六岁吗?看起来完全象个大人啊!她穿着织了繁复的绯紫色花朵的白色锦缎旗袍,也许是很美的吧,可是年幼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那时我发现不只是她,不只是那位优雅的妇人,这个庭院里不论男女,所有的人都穿着各色的锦缎衣服,每件衣服的图案千姿百态,但素材无一例外的都是这种绯紫色花朵————槿花。这里的人是如此的偏爱槿花!

 "小姑娘很喜欢火翼少爷呢!"穿槿花衣服的人们起着哄。那位说起来和我很般配的美少女似乎很满意我的眼睛,把它们当成了整装的镜子,在她靠近的时候,我看见她眉间一片如槿花花瓣一般精致而艳丽的绯红胎记。

 "她是你的新娘子!"那位妇人指着槿花胎记得少女对我说。

  "新娘子?是可以吃的东西吗?"走了半天,还被一群人围着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我实在是又饿又累,此刻食物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这可怎么说啊……反正娶新娘子的时候是要吃一顿的……"祖父被我问得有些为难似的,躲在镜片后皱着眉头笑着,好像在想什么。

  而那位妇人似乎有些遗憾似的:"看着火翼少爷和我们小姑娘站在一起就想到冰鳍姑娘,我家没有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真是可惜啊……"

  我立刻想起了年糕被抢走的事:"才不要理冰鳍呢!总是跟我抢东西!"

  "是吗!"祖父忽然笑的有些古怪,"你的新娘子可别让他给抢走了啊!"

  "那可不行!我一定会把新娘子藏得好好的!"我的话让庭院里的人们快活的哄笑着,开起了善意的玩笑。祖父则透过镜片注视着我,用一种奇妙的表情:"藏在那里最后还不是都被冰鳍找到!"

  一点也不错,虽然和我一样都是寻找失物的高手,可是冰鳍的准确率更高,因为除了拥有和我一样的眼睛之外,冰鳍还有一双可以倾听来自黑暗中无形之物声音的耳朵啊!

  "你准备怎么办呢?平时你都是怎么对付冰鳍的?"祖父的话里有一种劝诱……

  "我当然有办法!吃到肚子里最保险啦!"我得意洋洋的大声说。

  不安的低语瞬间滑过整个庭院,又渐渐被沉默所吞噬。我没有发现身边的人们挪动着,让到了远处。槿花衣纹的妇人呆呆的看着我,战战兢兢:"到底是讷言先生家的……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要吃吗?"

  "不是你说的吗?"因为疲劳和饥饿,以及小孩子的任性。我的脾气也坏了起来,"你说来你家什么也可以吃,让我到饱的!"

  如同弓弦紧绷一般的短暂沉默之后,忽然谁的大喊爆发出来:"不得了!他说什么都要吃啊!"

  "快逃啊……"张惶呼喊的语尾像被吞吃了一样蓦然的消失在夜色里。我听见奇怪的声音,像无数昆虫翅翼在扑闪一样的声音。

  如同离弦之箭般,不可收拾的光流缭乱的掠过我的眼前,像除夕夜的烟火。

 祖父拉着我的手,镇定的向门口移动。似乎有许多不成形的东西在晃动逃逸,像轻柔但却纷乱的羽毛一样不断扑打到我脸上。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对不起啊,讷言先生,可能不能把小姑娘嫁到你家去啦!"我听见那位妇人乞求的声音。

  "真失礼,我家可是很期待呢!"一向宽容的祖父忽然不依不饶起来,"我们可再也不来啦!"

  忽然之间,混乱的声音和羽翼的触感消失了——我知道我们已经跨出了大门。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漆黑的夜路。我学着大人那样叹了口气:"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吃到……"

  祖父微笑了起来,托了托眼镜:"想不到火翼也很厉害嘛!"

 "什么啊?"我不解的抬头看祖父。

  "这家人也没有什么恶意,可就是纠缠不休的。"祖父叹了口气,"我让你和冰鳍不要透露真实的身份也是为了防这样的人家,万一让冰鳍和这种人定了亲可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啦!"

  "这是怎么回是啊,爷爷?"

  "我本来是想让火翼你和她家的姑娘定亲的。你和女孩子的婚约当然是无效的,日后就用这个来搪塞这家人,"祖父松了口气似的大笑起来,"这招可有点险呢,万一那个女人发起狂来……"

  "会吃掉我吗?"我有点害怕,大喊起来,"爷爷就是比较偏心冰鳍嘛!"

  "火翼这样看爷爷啊?爷爷好伤心……"祖父装出要哭的样子,随即又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宝贝嘛!而且火翼把他们吓跑啦!相当能干呢!他们可以为你要把他们都吃掉呢!"

  "啊?我吃他们……"

  "看来我是多虑了……你也许比我想的更善于和它们相处呢。"祖父抬头看向幽深的黑夜,"而且我也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

  "那可不行,爷爷不在的话,那家人再找来怎么办?"

  祖父笑得眼镜都要掉下来了:"不会了不会了,就是防这个,我在门口留下她们害怕的东西啦!"

  当时我没有去思索祖父的话,因为我忽然发现妈妈并没有跟上来。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祖父推着滑到鼻梁上眼镜:"别担心,一回去准能见到妈妈!她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啊……"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祖父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东北角的家门口,我看见冰鳍坐在台阶上,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一看见我他就站了起来,拍了拍牡丹纹紫棉袍上的灰尘:"爷爷!"他叫我身后的祖父,声音有些委屈:"爷爷果然比较喜欢火翼呢,都只带她出去……"
  祖父一手摸着我的头,一手摸着冰鳍的头:"这回你可要好好谢谢火翼啊,冰鳍……"
  冰鳍拉着我的衣角,我知道这是他道歉的表示:"火翼一定很害怕吧,下次换我保护你。"

  我们并没有抬头去看,但都知道得很清楚——祖父笑了,笑得很安心。

  妈妈呼唤我们的声音忽然从大门内传来,我们回头望时,妈妈已经换了家常的衣服,正穿过天井向我们走来。她果然先到家了!

  转过屋檐的阴影,西斜的阳光正穿过院墙上的花窗,照在妈妈脸上……

  怎么会有阳光呢?现在不是深夜吗,刚刚举行了槿花宴的黑夜啊——我回过头想向祖父询问。冬风卷着枯叶,掠过门前的青石板街面,疾驶向未知得远处————那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掌心中似乎有什么,硬硬的。我低下头,发现祖父的老花镜正静静的躺在我手里……

多年之后我向家人问起槿花之家的事,可所有人都说我们并没有住在旧城七巷的熟人。虽然那里是有棵槿树,但树下绝对不会有挂红灯笼黑漆大门的,因为那一带都是高大的院墙。

 连妈妈也不记得那一场夜宴了。我提醒她那夜她穿着孔雀翎毛花纹的新旗袍,可妈妈立刻生气了,说那件旗袍冬天做好,夏天准备拿出来穿时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婶婶和祖母也笑我说那段回忆漏洞百出——冬天哪来的槿花呢?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我穿着六岁生日的小棉袄跟祖父去参加宴会,可是祖父在我四岁那年就已经过世了!

  准是做了个梦,妈妈下了结论,小孩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差别。

  听到大人这么自信的话,我和冰鳍看了对方一眼,偷笑了起来——我们知道的,旧城七巷的槿树那里是住了不少的人家,他们就靠这槿树为生。这株巨树是它们的居所、食物、甚至陵寝。

  妈妈的那件孔雀翎毛旗袍是找不回来了。因为正是它以妈妈的形象跟着我们去赴那场槿花夜宴,它还在那家人的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今天。

  不信可以看槿树根部的苔痕,苍绿的苔钱结成了一个又一个孔雀翎眼的形状。就像在树上围了一匹华丽的锦缎。

  因为有它在的关系,那个温柔文雅得妇人和她眉间有槿花胎记的女儿再也没来找过我们。她们是不敢出门的了,不奇怪,孔雀本来就是她们最怕的东西嘛。

 偶尔我和冰鳍路过这棵槿树的时候,会看见两条美丽的白蛇攀在高高的枝头乘凉,其中那条额上有绯紫色槿花斑纹的那条每次看见我都躲进树洞里去,然后探出头来偷偷看我,好像很害羞,又好像有点怕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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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17:52 | 只看该作者

Re: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

很喜欢的一个系列故事,作者文笔干净优美,娓娓道来,就像小时候夏夜纳凉时,数着点点繁星,在习习清风中听来的~~~ [M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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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4-7-30 18:03 | 只看该作者

Re: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

[M01] 占二楼听故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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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19:22 | 只看该作者

Re: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

彼岸灯火

我已经学乖了——傍晚放学,夕阳反照的时候,对那些逆着光迎面走来问路的家伙,一定要装作看不见,只要搭理了一个其他的就都会围上来,没完没了。
  过了眼前的石桥,沿着河岸再走一段就到家了,可是偏偏又碰上这样的家伙——看不清面目,只知道是个少女:穿着洁净的病号服,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手里还提着那种过了时的百褶灯笼。天还没有黑到要打灯笼的地步吧!果然没错,这是个绝对搭理不得家伙——它光张嘴不出声。
  我拥有看得见这些家伙的眼睛,却没有听得见它们声音的耳朵。
  "那边!"身边的堂弟指了指,提灯笼的少女感激的点点头,朝和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冰鳍!"我责备的喊着小我一个月的堂弟的乳名,"虽然你又'看得见'又'听得见',可它是什么你不会到今天还认不清吧?"

  "它问林家潮在哪里,火翼。"冰鳍皱起了眉头,"林家潮……不是姑丈的名字吗……"

  "哪有那么巧,姑丈又不住在我们这边!"我不以为然,"最要紧的是别和这些家伙扯上关系!"

  "就怕有个什么……所以我指了相反的路。希望它别找回来才好……"冰鳍沉吟起来。

  我回头看去,路上果然已经空荡荡的了。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夜行少女手中摇曳着的那盏过时的百褶灯笼,还有被昏黄的火光映出的,描绘在灯笼上的浓紫色龙胆花……

  一回到家就发现祖母和婶婶忙里忙外的,原来姑姑一家来了。

  "未免太巧了吧……"在结伴穿过檐廊去自己厢房的路上,冰鳍大大的皱起了眉头,我也有些担心了,勉强笑着:"说是姑姑和姑丈闹了别扭,一气之下才回娘家的。"

  "能让倔强的姑姑回她最讨厌的地方,这个别扭可真不小啊!"

  冰鳍说得没错,因为很早以前过世的祖父曾强烈反对姑姑的婚事,任性的姑姑便发誓再也不回这座我家世代居住的祖宅。后来除了祖父的葬礼,姑姑果然没有再来过。难道这一次……

  询问姑丈去向的提灯少女的背影闪过我眼前。这时,妈妈的声音从我们身旁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我们从小玩到大的,炽华,不是我说你,你也得改改改性子了!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居然是因为夫妻吵架的事!"妈妈在和姑姑说话。我拉着冰鳍躲到雕窗底下,开始偷听。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炽华!"温柔的妈妈关键时总是非常强硬。

  "阿潮他……藏了别的女人给的信物!"平时风风火火的姑姑,今天说话却有气无力的,"我一生气就一把火烧掉,扔到垃圾箱去了!可是阿潮他跟我急,我赌气说她好你跟她过算啦,阿潮他……他居然说,跟她过也比跟你过强……"

  "我说林家潮虽然也有错,可你更你不对!得你先道歉,炽华!"

  "阿薰!"姑姑大喊妈妈的名字,"事情没那么简单!阿薰你听说过……'七搭七"吗?"

  我和冰鳍吃惊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姑姑突然提起的典故非常凶险——"七搭七"是说在某个地方,如果头一个人的"七七"之内有第二个人死去的话,那么就有第三个人在"七七"之内非死不可。

  "这种老人家的说法,跟你夫妻吵架有什么关系?"妈妈责备姑姑。

  "我说出来,你别骂我……"姑姑犹豫着,"阿潮他……可能就是'七搭七"的第三个人!""胡说什么!多不吉利!"

  "是真的!就在阿潮说要和那个女人过的晚上,我就觉得小区里来了什么,有人说看见了鬼火!闹腾了一夜,结果旁边楼上的老人家去世了,我还没当回事,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又有人过世了,这回就在我们楼上,而且死掉的先生,只有五十几岁啊!"

  "可能是巧合啊!老人家本来年纪就大了,隔壁的先生可能有你不知道的病也说不定!"

  "不是的阿薰!第三天夜里闹得更厉害,我知道就在家门口……不知为什么那个东西没进来,天亮一开门我就看见养在阳台上的小鸟死在那里!被烧死的!别提多难看了!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冲着谁的,突然就想起阿潮告诉我,送他信物的女人——已经死了!就是她做的'七搭七',她想带阿潮走!没有第三个人死……是不会结束的!"

  "哪里会有这种事啊!退一万步讲,就算有,小鸟也代你们挡了灾啊!"

  我听见冰鳍冷笑了一声,的确,要真像妈妈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姑姑几乎要哭了:"可是阿薰……第四天,第四天又有人死了!这回是楼下的大婶!而且对门的年轻媳妇也传说病危了,越来越近了,就是沿着从垃圾箱到我家的路线!那个女人,越来越近了!她和阿潮居然相爱到这种程度……阿潮这个风流鬼!"

  什么嘛,任性的姑姑这个时候还要责怪姑丈!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却差一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一瞬间……我看见了苍白的火焰——如同明净镜面的反光。

  等到我的眼睛再次看清面前的景物——"吓死我了,原来是姑丈啊!"我拍着心口,拼命压低声音。冰鳍也站了起来,向突然出现的姑丈欠了欠身。姑丈看了看妈妈房间紧闭的大门之后,就随我们一起沿着檐廊向后房走去。他的女儿爱梨正趴在他肩膀上睡着。可能因为失去心爱小鸟的关系吧,这个六岁的小姑娘刚刚哭过,小脸揉得红红的。

  "姑丈几时来的?"冰鳍很难得的主动开口。

  "跟你姑姑一起来的。"姑丈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答。

  "是吗,吵了架的夫妻结伴回娘家啊!"冰鳍讽刺的话里有意味深长的暗示,姑丈立刻变了脸色。

  冰鳍用眼角看着姑丈:"画家是不是总会风流一点呢,被姑姑烧掉的那个信物……如果是穿病号服的女孩子送的,那就应该……是灯笼吧……"

  "就是那个画着紫色龙胆花的百褶灯笼吗?果然是她啊!"我恍然大悟。

  姑丈的脚步忽然停止了,仿佛支持不住一般,他慢慢的跌坐在廊檐边的美人靠上,冷汗顺着苍白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的声音颤抖着:"连什么样的女孩都知道……连灯笼和图案都知道!连炽华都不一定了解这个!所以我不喜欢这个家……我怕到不敢来!真像你们爷爷,在你们面前根本什么都瞒不住!"

  "姑丈,你最好坦白吧。"冰鳍非常冷静,"可能你自己看不见——你被白火包围住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那始终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啊。"

  "什么火……"姑丈环顾四周,似乎看不见冰鳍说的东西,他苦笑起来,"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提灯笼的女孩……芊芊,是我邻居啊……"

  原来姑丈少年时隔壁住着一户扎灯笼的人家,那家有个生病的女儿,叫做芊芊。芊芊的病好像很麻烦,医生说她也许等不到长成大人了。因为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的缘故,那家人不可能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所以芊芊总是很悲伤,时常害怕的想,是不是她一死,别人就把她给忘记了。

  那时候姑丈常去这户人家帮忙画灯笼,画灯笼是假,姑丈其实是想见芊芊,因为寂寞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姑丈想方设法逗芊芊开心,有一次把准备卖的百褶灯笼偷偷拿到她床边,那时正值深秋,姑丈便将庭院一角静静开放的龙胆花描绘在灯笼上,送给这位悲伤的少女。

  这是芊芊最珍视的礼物。所以她即使在前往医院接受手术时也带着这盏灯笼。

  "一天傍晚夕阳反照的时刻,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忽然看见芊芊穿着病号服,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姑丈的双手握紧了,"她要我留着这个灯笼,要我永远不要忘记她,说完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芊芊手术失败……没下手术台就已经……可是她真的来过!这个灯笼可以证明啊!"

  "就这些?"我总觉得姑丈的自白里少了重要的东西。

  "怎可能!"冰鳍冷冷的说,"那种东西不会主动缠上人的,除非你还想着她或答应过她什么?"

  我完全同意冰鳍的说法:"真不可靠!难怪爷爷不要你做女婿!"

  "真可怕……"姑丈无可奈何的看着我们,"你们的爷爷当年一见我就强烈反对我和你姑姑的婚事,我还以为他嫌弃我的职业,非常不服气,有一次单独找他想说服他。可你们的爷爷提起了芊芊的事,说的一分不差……太可怕了……包括芊芊留下的灯笼,包括我答应芊芊的话……"

  "爷爷他最不喜欢身边不干净的人了,你还送上门去!"我开始同情姑丈了。

  "你爷爷很宠你姑姑,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姑丈笑了,"虽然始终没有亲口答应这桩婚事,但他在灯笼上写了几个字,说是封印……没有让你们的姑姑知道……"

  "封印?"

  "是四个字——还君明珠。"

  虽然知道失礼,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爷爷的风格啊!冰鳍却皱起眉头责备我:"火翼别打岔,姑丈你答应了芊芊什么?"

  姑丈犹豫了,慢慢的用手遮住脸庞:"我答应她……只要我愿意,我们随时都能在一起,幸福的……在一起……"

  "什么啊!这不就是'契约'吗!"我脱口而出,"姑丈看不出芊芊她喜欢上你了吗!给她希望,让她的愿望化为执念,把她留在这世界上的是姑丈你啊!"

  冰鳍向姑丈解释:"你无意中和芊芊定下的'契约',使她变成死灵附在了灯笼上,本来爷爷已经把她封住了,可姑姑烧掉灯笼,破坏了封印,芊芊便自由了。最后你们的对话让'契约'生效——姑姑让你和芊芊去过日子,而你并没有拒绝!"

  "怎么可能!而且那是气话啊!"姑丈痛苦的抱住头,"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弄不清当时究竟喜不喜欢啊!也许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呢,也许只是少年时代的憧憬呢,难道芊芊不明白吗!"

  "关心也好,憧憬也好,对于姑丈来说那只是一段不一样的回忆而已。"冰鳍有些寂寞的微笑了起来,"……可是对与芊芊而言,那却是一生一次,唯一的恋情……"

  沉默飘荡在廊檐之上,晚风送来姑丈赌气的低语:"倒不如和芊芊去!反正她那么温柔!"

  "还没得到教训啊!小心说到坏时辰上去……"我实在受不了姑姑这对夫妻的小孩子脾气。

  冰鳍则反问姑丈:"姑丈来这边,难道不是为了躲芊芊吗?"

  姑丈尴尬的笑了:"怎么说呢……毕竟你们的爷爷曾经住在这里……"

  "爷爷都去世十年了,小的还可以,那种大东西恐怕这个屋子拦不住。"冰鳍说的也太不留情了。我不服气了:"不一定吧,芊芊她不是连姑丈的家也没能进吗!"

  "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个……"冰鳍沉吟起来,"说起来,那种新房子应该更应付不了才对……"

  "说了那么多,其实完全是猜测不是吗?如果真是芊芊的话,为什么要兜这么大圈子做"七搭七"呢?所以,也许都只是巧合吧!"我努力改变气氛,可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根本没人理我。

  "我的小鸟……"带着哭腔的童声响起,原来爱梨被吵醒了。爱梨就好了,她出生在祖父去世之后,所以没像我和冰鳍那样被掩藏起性别来教养,也不曾取象征着强大幻兽的奇怪乳名,我叫"火翼"还好,要知道祖父当时想给姑姑的孩子取名"岚牙"的,小姑娘若有这么个怪名字,那实在太可怜啦。

  最关键的一点是,爱梨完全没有遗传到祖父那种多余的能力,我曾经问过她又没有看过别人看不见的奇怪东西,她笑嘻嘻的回答我:"我看得见的别人都看得见!"

  真可爱,不像那一个——我瞥了冰鳍一眼:"好在我有个讨人喜欢的妹妹!"

  "是啊!不然家里有两个不可爱的女生,那可太不幸了!"冰鳍立刻面不改色的反驳我,忽然,他惊讶的睁大眼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的?"

  我这才发现,包围着姑丈的苍白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扩大,蔓延过了整个走廊。被光线模糊的檐廊尽头,一道依稀的人影正向我们这边慢慢逼近——"谁!"我和冰鳍同时站了起来。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这种开朗快活的声音是我所熟悉的——那是重华叔叔的声音。

  冰鳍空出座位让重华叔叔坐下,别看平时对人冷冰冰的,冰鳍他特别敬爱自己的父亲。

  "说什么呢,你和孩子们?神神秘秘的!"叔叔问姑丈。

  姑丈勉强的笑着:"灯笼,灯笼的鬼故事……"

  "那个啊!"叔叔大笑起来,"说到灯笼的鬼故事我倒想起来了,爸爸过世的那天,家门口的河对面,人来人往的,好多灯笼飘来飘去啊!"

  我和冰鳍对看一眼,变了脸色。"害怕了吧!"叔叔得意的笑着,"其实以前爸爸都不准我们讲鬼故事的,说会引来奇怪的东西,我可从来没见过!"

  的确着间老宅里是不能随便讲鬼故事,因为常年居住在这里的那些东西会因此而围上来,叔叔不讲我和冰鳍都没注意到——今天家里异常的干净,它们,一个也没有出现!

  ——是什么力量,让它们唯恐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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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19:30 | 只看该作者

Re: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

  完全不顾我和冰鳍还有姑丈难看的脸色,叔叔故作神秘的说:"是不该讲这些话的,今天就不太顺,我下一班就看见个灯笼一闪而过,晃进家门了!对了,下午巷口的老奶奶过世了,隔壁的先生又送医院啦!不跟你们说了,我找空华商量一下哪个去吊唁哪个去探病才好!来来爱梨,小舅舅带你到大舅舅那里去!"叔叔抱起顺从的向他张开双臂的爱梨,沿着檐廊一路玩笑着找我爸爸去了。

  "灯笼……难道她已经找来了!这么快……"姑丈的声音颤抖着。

  我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芊芊进不了姑丈的家,却带得走别人,进了这边的门。弄不好是因为只有姑丈家里才有它害怕的东西……"

  突然冰鳍脸色凝重起来:"什么时候,走廊变得这么黑的!"

  没错,刚刚包围着姑丈的苍白火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沉浸在黑暗中的走廊上,无数无形之物蠢蠢欲动,数不胜数——它们,又回来了!而且有这么多!

  难道可以驱逐这些东西的,是那种苍白的火焰!这火焰,究竟从何而来?

  "不管怎么说先去家祠吧,那里有祖先的灵牌!爷爷的也在那里!"冰鳍果断的决定。

  眼看着檐廊尽头就在前边的,可是怎么忽然变远了呢,我们下意识的跑了起来。可是檐廊的尽头渐渐退出我们的视野,明明是天天都走的道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漫长,怎么跑也跑不完啊……

  姑丈渐渐停止了脚步。他甩开冰鳍的手,用一种苦闷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真的是芊芊吗?那么善良的女孩子,居然夺走了这么多条人命……"

  我和冰鳍惊讶的注视着姑丈,他扶住额角,挡住了脸上的表情:"如果……如果当时我不答应她就好了……不承认也不行,我已经连累太多人了……"

  "不能停下来!"我大喊,"这里很危险!"

  冰鳍再次拉住姑丈:"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这样子只会让死灵有机可乘!"

  "林家潮,你在那里干什么!"强悍的呼喊声从走廊的那头传来,我们还没来得及阻止姑姑就穿过黑暗疾步走来,虽然声音狠狠的,可她却红着眼眶,忽然间她惊叫起来,"咦,这是哪里啊?"

  糟了,连姑姑也被卷进来了!

  姑丈的脸色黯淡下来,他再一次甩开冰鳍,一步一步的后退着:"如果找不到我的话,芊芊是不是还会带走别人呢?她会一直不停的杀人吧……所以……"姑丈的背后,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我和冰鳍的动作同时冻结了——因为那幽深的黑暗里,一点微小的灯光摇摇晃晃的浮现出来……

  昏黄的灯光上蒙着淡淡的紫影,那是——龙胆花!

  "小心!"我和冰鳍同时大喊,在姑姑困惑的惊叫里,姑丈像被什么拉扯住一样朝一个方向猛地倾斜过去,他张惶的对抗着将他拉扯过去的空荡荡的黑暗,拼命挣扎着:"是什么啊!什么在拉我!"

  "什么也没有啊!"姑姑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吓我,阿潮!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骗!"

  不能怪姑姑任性啊——因为她看不见!我和冰鳍从惊吓中回过神过来,连忙跑过去拉住姑丈的左手——他的右手,握在另一个人手里:那个人,穿着洁净的病号服,扎着长长的麻花辫,提着描绘了龙胆花的,过时的百褶灯笼。

  "住手,芊芊!你已经死了!他不能和你在一起!"冰鳍大喊,但对方凝聚着执念的力量异常强大,不但是姑丈,连我们都快被它拖过去了。不像爷爷可以同时辨认、吸引和抗拒这些东西,我们除了"看得见"之外什么能力也没有啊!

  混乱间只觉得手上一轻,芊芊的力量减低了不少,我和冰鳍不约而同的转头去看那个施以强大支援的人——是姑姑。她拉紧姑丈的手,表情异乎寻常的坚决:"不让你带走!我不能让你带他走!"

  姑姑与姑丈的牵绊,本来就比我们和他的深得多,虽然总是吵架,可果然只有姑姑拥有足以对抗芊芊的强烈思念。此刻姑姑毫不畏惧的注视着黑暗:"你在哪里?给我听着!这个家伙虽然又懒又笨又风流,完全没有任何优点,可我就是不会把他交给别人,因为他是我的丈夫!"

  ——这场危险的拔河比赛竟然取得了短暂的平衡。

  我看见寂寞的笑容浮现在芊芊的脸上,她的唇轻轻的动着,好像在说什么。难道,是放弃的话?

  "不要松手!"冰鳍觉察到了我的松懈,"她在说:那就把你们一起带过去!"

  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传了过来,我感到手里蓦地失去了重量,脚下的地面仿佛塌陷了一样完全无法依靠,原来姑丈的手已经从我手中滑脱,不确定的视野里,我看见姑丈他们三个被固体状的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而突然失去了重心的我则不可遏抑的向后栽倒……

  我跌进了……苍白的火焰中……

  明净的火焰呼啸着奔涌而出,霎时扑灭了檐廊上的黑暗。刹那间,响起了乱作一团的撞击声和惊呼声——冰鳍,姑姑和姑丈同时跌倒在我身边。好像就在一瞬间,芊芊的手失去了力量。

  苍白的火焰炽烈到睁不开眼的地步。我感到短短的衣角拂过头顶,那种高度——是小孩子!揉着跌痛的后脑勺,我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一双异色的眼睛——爱梨的眼睛!

  爱梨的左眼,何时变成了灿烂的银瞳!

  "是谁杀了我的小鸟?"爱梨冰冷的声音是儿童不应有的,伴随着语声,那片白火更加的辉煌猛烈——原来,那是爱梨眼中的火焰啊!

  失了神的姑姑忽然指着前方,发出含糊的句子,我转回头——包围在苍白火焰中的走廊上,提灯笼的少女摆出痛苦的遮挡姿势,蓝色条纹的病号服,长长的麻花辫和她的脸色都被强光映得一片苍白……

  "芊芊!"姑丈惊恐的喊着。不仅是我和冰鳍,现在连连姑姑和姑丈都"看得见"了吗!

  不,不是!与其说姑姑他们拥有了不一样的眼睛,还不如说芊芊拥有了可见的形体——爱梨的白火使她无处遁形!

  难怪爱梨说她看得见的东西别人都看得见,原来她具有让那些东西显形的能力啊!是爱梨让芊芊进不了姑丈家的门,本应叫做"岚牙"的她还是遗传了祖父的一部分力量!

  "又是你!以前有你在我带不走阿潮!现在聚集了这么多人的力量,我可不怕你!"现了形的芊芊努力的站直身体。原来她做"七搭七"夺走无辜者的生命就是为了对抗爱梨!

  "赔我的小鸟!"爱梨全然不惧死灵的凶残,伴随着她的呼喊,白火百倍的膨胀起来。冰鳍站到了我身边,难得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了不起的能力……比爷爷还厉害……"

  仿佛阳光下坚冰溶解一样,芊芊的身体开始变形,烧灼的痕迹出现在蓝色条纹衣服上,那纤细的象牙色手指像蜡烛融化一样渐渐不成形状。芊芊拼命支撑着不瘫倒在地,可身体却像油脂一样软化流淌,她肌肉剥落的唇固执的呼喊着姑丈的名字——那是她留在人间的全部目的,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固执的声音,然而却完全没有恨意,没有后悔……

  看着渐渐扭曲的芊芊,爱梨的小脸上露出了不像孩子的残酷微笑……

  "爱梨!"姑丈看不出爱梨身体的变化,只是以为她像妈妈一样吓坏了,他本能的抱住女儿。

  可我知道——白火的力量太过强大了,那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所能控制和操纵的啊!

  "等一等!爱梨!"我一把拉住爱梨的的手:"听我说,你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有权力制裁她的不是你!所以……拜托你,不要这样……不要变成,我们不认识的爱梨……"

  "我的小鸟……"短暂的惊讶后,悲伤从爱梨的眼中满溢开来,随着眼泪滑出眼眶,"我最喜欢的小鸟……"她的左眼渐渐黯淡,伴着那楚楚可怜的神态,终于恢复了普通的瞳色,火焰,退却了……

  白火与黑暗在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檐廊上此消彼长,芊芊从几近融化的半流质体里重新修复了她的身形。龙胆花的灯笼摇曳着……慢慢靠近……

  "一起走吧,阿潮。那时候你对我那么好,现在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一定可以幸福的,我会尽全力给你幸福的……"说出这些话的芊芊,那么诚恳,那么单纯,仿佛世界就只有你你我我这么简单……

  姑丈伸手抱紧爱梨,还有他在身旁颤抖着的姑姑,像看陌生人那样注视着芊芊。不解的表情浮现在死灵青白的面孔上,芊芊睁大期待而困惑的眼睛,像等待人收留的迷路猫。

  我知道冰鳍低下了头。一直不住的听着不同死灵那些绝望呼喊的他,也许比我更了解它们吧,所以,他一定承受着数倍于我的痛苦与挣扎……

  我们都看得见——任性的人类,固执的死灵……

  "对不起,芊芊……"姑丈的话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却出乎死灵的意料之外。

  "阿潮……"瞬间的恐惧闪过芊芊的双眼,但很快被更强的期待所取代,"快点!一起走啊!"

  "对不起,芊芊,不行。我不能丢下她们,和你一起……"

  在一起的念头,要幸福的念头,心爱的人……这些使芊芊得以存在,可是就是这个人,要亲口否定她存在的根源……

  "阿潮,一起走啊!"此刻芊芊固执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无力,甚至可怜。

  姑丈抱紧了自己的亲人,而他的家人也还以同样温暖的拥抱,那是没有实体的死灵永远无法给予的拥抱,姑丈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坚决,"对不起,芊芊,我不如你坚强……像你一样抱着一点希望在黑暗中等待那么多年,我……做不到……自私也好,胆小也好,失信也好,被怎样嘲笑都无所谓——我就是,不能跟你走,因为在我身边的,是我最爱的人……我离不开她们!"

  芊芊俯视着慢慢跪坐在地上的姑丈一家,眼里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对不起,芊芊,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我可以道歉,不停的道歉,一直到你满意为止,可只有和你一起走这件事,绝对不行!我的幸福……在这里……"

  寂寞的笑容浮现在芊芊的脸上,伴着这微风一样的笑容,她的身体刹那间变得透明。我用手遮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呼喊——我知道,冰鳍知道,对于死灵而言,变得透明代表着什么。

  我不知道人类和死灵,哪一个更脆弱——强大的死灵可以轻易的带走人类,但人类的心也可以轻易的毁灭死灵:只要让它们绝望就可以了,毁灭死灵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残酷……

  芊芊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像阴影一样覆盖在她精致的面颊上。当她抬起头时,秋空一样晴朗明快的笑容占据了她整个表情。她向姑丈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笨阿潮!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呢!看你吓成这样!"提着她最珍视的那盏绘了龙胆花的灯笼,芊芊轻快的转了个身,留下一串开朗的笑声,"我是骗你的!什么带你走,什么在一起!我啊,只是说说罢了!"

  只是随便说说吗?真的不在乎吗,那为什么不敢回头,不敢再多看曾经那么爱过的人一眼?是怕眼神泄漏了秘密,还是怕感情决堤而出?

  明明那种轻快是装出来的——芊芊的手再也无力提起那盏灯笼,昏黄的灯笼摇晃着,坠落在地。

  向着走廊的那头,芊芊那不断变得稀薄透明的身体几乎要消失在一片浓黑之中——这行将消散的灵魂还看得见道路吗?还能走到那个世界吗?即使走到了彼岸,等待她的也许只有最残酷的惩罚吧,无论如何,她都背负着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任何时候都是孤独的,她始终得一个人寂寞的走完这最后的路程……

  "一个人走,可以吗?"冰鳍的声音越过我的身边,他赶到芊芊身边,捡起地上的灯笼,"我,送你一程吧……"

  "我也去!"我也不假思索的追了上去。

  芊芊感激的点了点头:"不远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呢……"

  抬头看去,走廊的尽头竟通向我家正门,门前那条古老的小河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光之拱桥,变得意外遥远的彼岸,无数的灯笼摇曳着,络绎不绝……

  "就送到这里吧,前面不是两位能去的地方了。"站在桥边,芊芊微笑着向我们欠身告别,就像夕阳反照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不知以怎样的心情,我们目送她纤弱而坚强的背影消失在光桥之上……

  "灯笼!"冰鳍忽然想起忘了归还芊芊的灯笼,伸出手时,他惊讶的发现那盏百褶灯笼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朵浓紫的龙胆花还静静的躺在手心苍白的纸灰中……

  "死灵从不说谎,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失约。"冰鳍将脸埋在握花的手里,"按照约定,她成全了,她最爱的人的幸福……"

  飘飞的灰烬里,我轻轻的露出寂寞的笑容,是不是该告诉冰鳍呢,龙胆花的花语是——孤寂的恋情,以及——为悲伤的你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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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4-7-30 21:04 | 只看该作者

Re: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

好故事! [M29]

如果能看到秋天MM的原创就更好了! [M25]

当然,秋天MM能让某位同学多发表文章也是好的! [M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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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21:20 | 只看该作者

Re: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

QUOTE Create By levin At 2004-7-30
好故事! [M29]

如果能看到秋天MM的原创就更好了! [M25]

当然,秋天MM能让某位同学多发表文章也是好的! [M36]

呵呵,认真领会了levinGG的重要讲话精神,将重点贯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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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22:38 | 只看该作者

Re: [color=blue]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color][M36]

雪神婚 作者:迦楼罗之火翼

  那一年冬天接到了很久没来往的本家正房的邀请,让我和堂弟冰鳍去那边过正月十五上元节。似乎所有同宗的少年都在邀请之列,说是时日无多的正房老奶奶说什么也要看看小一辈。我和冰鳍倒是蛮期待的,因为不仅可以亲身体验那里古老的走桥风俗,还可以交上许多新朋友,说不定还能碰上夏天认识的狮子村少年——时虎。


  本家正房所在的药神村在邻省的山里,据说因为世代种植草药的缘故,整个村子都非常富庶,而本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那里最大的药草商。坐落在山谷里的药神村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美的,村庄凭河而建,古老的宅院披着白雪,被风格各异的小桥连在一起,像楼船一样浮在水面上,亭台楼阁映衬着上元节红灯笼,一瞬间会让人觉得恍若年光倒流。可我们一下车就被浓郁的药味包围了,全村像浸在一个巨大的药罐子里。虽说开春了,可每家的屋顶上积着的白雪依然很厚,长而沉重的冰凌从屋檐上垂挂下来,像透明刀剑编成的篱笆。这里完全不像南方的山区,简直像遥远的雪国。


  "讨厌……"走在我身边的冰鳍忽然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声音。我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情绪跌落——一进村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味太重的缘故,虽然天很冷,村里的空气却让人感到又沉重又混浊,简直像盛夏雷雨来临之前一样。被冰鳍感染,我也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好在看见了时虎,因为狮子村和药神村靠的比较近,时虎和本家也挺熟的,很早就来帮忙了。此时他正和几个少年一起修整正屋前的矮墙,戴着厚厚雪冠的浓绿古藤攀在墙上,蜿蜒的爬满整个宅院,附着银色茸毛的深碧叶片因为天冷而卷曲着,黑色的果实倒是饱满而晶莹。那是名叫金银花的巨大忍冬科植物,它看起来无比沉重,几乎要把墙都压塌了。


  "时虎!"我大声招呼,有着沉着的细长黑眼睛的时虎一看见我和冰鳍就微笑起来,向我们点头回礼。冰鳍好奇的凑了过去,问他在干什么;时虎正准备回答,这时有人插了进来:"修围墙是男生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香川城来的冰鳍妹妹!"


  不光冰鳍,连我的脸色都变了,我们居然忘了这个家伙——本家正房的嫡孙——晓。这个家伙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在城里,现在完全是一副很会玩的样子。小的时候他曾到我们家来过几次,因为那时我和冰鳍遵照祖父的规矩作一样的打扮,并以乳名相称,所以晓知道冰鳍和我其实是姐弟的时候非常吃惊,一开始总和我过不去的他也转而欺负冰鳍了。


  冰鳍不理他,指着苍翠的藤条对时虎说:"都是这种藤积了雪太重,砍了不就行了?"


  时虎还没开口,晓就扬起很自大的武士眉:"这是棵忍冬啊,忍冬代表命运之线嘛!怎么能斩断呢?"我勉强的朝他笑了笑,靠近时虎耳边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什么啊……"


  时虎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到那个人以外的东西。"他指的是他家乡狮子村的守护灵——天狮子。然而晓的耳朵异乎寻常的好,他已经听见我的话了:"火翼讲的一点也没错呢,这里的确有什么呢!你们有没有听过这里的传说——神婚!"


  我们都有了些兴趣,一起看着晓,他立刻得意起来:"说的是很久以前这个村里某个望族的大家长非常宠爱他的独生女,可她得了绝症。这大家长便许愿:人类也好,异类也好,无论是谁,只要能让他的女儿痊愈,他就把女儿嫁给谁!"


  "我已经知道了。"我打断晓的话,这种故事在祖父留下的笔记里比比皆是,"后来肯定是某个异类治好了那女儿的病,可这位大家长却违背了诺言,不肯把女儿嫁给那种东西,大家长遭了报应死了;过路的英雄扮成那女儿的样子打退了异类,后来和她结了婚过着幸福的生活。"


  晓得意洋洋的摇了摇头:"差多了!救了女儿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神!雪神!"


  "雪神?"冰鳍迷惑的看着晓,"为什么是雪神?这里应当山神或农神的传说比较多吧。"


  "因为奶奶说在我们这里,雪神最强大但也最仁慈。"晓一副很懂行的样子。


  "不对吧……"时虎沉稳的转动细长的凤眼,看了看积雪的忍冬藤,"今年开春很早,明天都是上元了,这里的雪还这么厚,冷得不像话,雪神果真仁慈的话,那就肯定是在人们在新娘身上玩了花样,惹火他了!"我和冰鳍对看了一眼,时虎说得不错,虽然不像我们有研究民俗学的祖父,但时虎在经验上却绝对是这方面的权威——亲身见证着自然的仪式和禁忌,他就是活生生的神迹!


  "怎么可能!"晓大喊起来,"那女儿早就嫁过去了——就在上元节那天,她独自穿越了村中的七座桥,完成了神婚!那女儿知道自己从此不再是人类了,便许下愿望——从此以后女孩子只要像她一样在上元节这天走过七座桥,就能获得幸福。"


  "走桥祈福的风俗我们那里也有,过三座就行了。可她这愿望是什么意思?"我问,"是那家女儿想把自己的幸福分给其他人呢,还是她其实不愿意嫁给雪神,所以祈愿别人能获得幸福?"


  晓似乎被我们接二连三的问题逼急了,态度顿时恶劣起来:"传说的东西你们当真啊!反正明天上元节女眷都要提着花灯去走桥祈福!火翼你扮女装只怕会被识破吧,还是让你妹妹去比较保险!"


  我还没来得及开骂,冰鳍的拳头就已经举起来了,这小子话不多,手却很快。幸亏时虎及时从后面抱住,冰鳍的拳头就停在晓的眼前,这个多嘴的家伙连冷汗都下来了。


  "这边来,香川来的两位!"正房那边传来了本家叔叔的声音。冰鳍心有不甘的收回手,头也不回的走开了。我向时虎和晓点头致意之后追着冰鳍跑了过去。本家叔叔告诉我们本家奶奶因为身体的关系已经躺下了,不只是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几个小辈能见到她。


  本家正房的规矩果然很大。男客和女客是分开招待的,女客在本家奶奶住正屋东院,而男客则住西边的院子,晚饭时几十个人才一起聚到大厅里;我和刚成为朋友的女孩子们坐在一桌,和冰鳍、时虎还有晓的那桌隔了很远。没记性的晓一直拿冰鳍寻开心,完全看不出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可忙坏了作和事老的时虎。我有些担心的看着那边,因为院门一锁,不到第二天我和冰鳍是见不了面的了。


  入夜,雪纷纷扬扬的降下来,绵密而温柔,连药草的气息都被它稀释了。我站在碎冰格的窗边,看着天井上方深青的天空,看着檐头悬挂的红灯笼将雪照成了落樱一样的颜色,如果不是那么冷的话,这里的夜就该有春光一般的旖旎了吧。院门关阖的沉重声音从黑暗的那头传来,看来山村的一天已经宣告结束了。我正准备关窗睡觉,可迎面吹来卷着雪片的风刹那间迷住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的缩起肩膀,落在脸上的雪就像细小的尖针一样,而我扶着窗棂的手感到了比雪更冷的触摸……


  一下子抽回手,我搜索被风雪模糊的视野——窗台下面,有人抬头看着我,他有着漆黑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手那么冷,看来他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很久,雪反复的落在他肩上,然后消失……


  灯笼昏暗的光照在他线条柔和的脸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白得透明,他好像害羞似的微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太冒失啦!你可别见怪!"一瞬间我竟忘记了言语: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沉静,而笑起来却意外的温暖纯真,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让人很难产生戒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有些担心地说,"院门关了,男客该去西院呢!"


  他腼腆的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所以说很伤脑筋嘛,我要找人呢……"


  可能客人太多,他和同来的人分开后想起有什么话要交待吧,我朝窗外俯下身体:"有什么事情我替你转告吧,你可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听见我的话,他有些吃惊的抬起眼睛,随即,笑容浮现在他秀气的眼角:"那就拜托你了。我要找的人她叫冬莳。请你帮我说:我想见她。"优雅的点头之后,他穿过垂挂着忍冬藤的的葫芦门,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要从东院那么多的女孩子里找出一个人来,说上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我居然自找麻烦答应他这种事,而且还忘了问他的名字。披上棉袍,我不情愿的推开了房门。


  站在檐下抬头看过去,大雪里东院南首那座小楼的各扇房门紧闭着,透出温暖的光线和女孩子娇柔的笑语。她们两三个人住一间,就像冬令营一样,我却因为来的最晚,只能一个人住在暖阁的偏房。


  一边呵着手一边走过暖阁前的檐廊,我忽然听见有人用苍老的声音轻咳着,回过头——灯笼下面,一位梳了旧式发髻的老妇人抬手召唤我:"你是香川那家来的孩子吧?这边来!"老妇人的动作带着沉甸甸的优雅,说不出的端庄雍容。我家暖阁是祖母住的地方,看来这位应当是本家正房老奶奶吧。


  我连忙走到她面前:"我是香川来的。您是本家奶奶?"


  "别那么客气!"本家奶奶笑了起来,以旧时的习惯掩住嘴角,"你来得正好,进屋陪我聊天!"她很爽快的拉住我的手,真让人意外——身为大家长的本家奶奶私底下还这么有趣。


  一进暖阁我就看见靠窗的桌上放着一盏精致的宫灯。本家奶奶让我坐到桌边,自己去打开衣柜,好像在寻找什么,满柜的衣物在昏暗的灯下闪着奢华的光芒。背对着我,本家奶奶提起一件件柔软的织物:"香川来的,你现在倒是挺听话的,晚饭前我送你东西怎么不收啊?"


  晚饭前……我并没有见过她啊?我有些迷惑:"您记错了吧,或者……您碰见的是我堂弟冰鳍?"


  本家奶奶直起身体,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会儿便笑起来:"原来香川来了两个孩子啊!真是像!你是女孩子没错吧!"我像爸爸,冰鳍则长得像他的妈妈,我们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只有个头和发型差不多罢了,可能背影有些像吧。总不能跟眼睛不好的长辈生气,我只好苦笑:"是女孩没错……"


  本家奶奶打量着我:"嗯,你身材跟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长相不如我,不过也凑合了。"


  我继续挤出苦笑,脸都酸了。本家奶奶却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衣柜底下抽出了一个不小的点螺漆盒,捧到我的面前,这个漆盒可能有些年代了,因为珍藏在柜底的缘故还很光鲜。本家奶奶揭开装饰着螺钿忍冬花的盒盖,绸缎那纯正而高贵的深绿色就像浓郁的药香一般扑面而来。"穿起来看看!"她提起这件织着精致藤蔓浮纹的长袍,送到我的面前。


  这算什么啊?我犹豫了起来。本家奶奶不由分说就动手替我换好衣服,她后退几步端详着,然后点了点头,又从盒里拿出了什么。如同盛夏山林中氤氲的雾气,那是一袭半透明的白色轻绡,本色丝和金银线绣成的繁复忍冬花铺满了整幅织物,把缝合线都掩盖了。本家奶奶将这件轻绡罩在我身着的那件厚重的浓绿锦衣上,霎时间,古藤上名叫金银花的忍冬带着薄雪开放了。我没胆量照放在屋角的穿衣镜,因为实在不敢想象这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穿在我身上样子。可本家奶奶似乎没管这么多:"挺合适!这衣服送给你了,明天就穿着它去走桥吧!"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几乎怀疑本家奶奶是不是在寻我开心——且不谈它的贵重,这首先就是件只能欣赏的衣服,恐怕谁也配不上它的美丽与高贵吧。让我穿?实在太荒唐了!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手忙脚乱的脱下这衣服,又怕扯破纤细的布料,简直狼狈不堪。本家奶奶完全不理会我的意见:"你收着就行了,不要罗嗦!"我怎么忘了她可是个专制的大家长呢!


  好不容易换回自己的棉袍,我顾不得折好就把那身锦衣送回本家奶奶的怀里,准备开溜:"我还有事……失陪一下!"本家奶奶可不相信我这么没说服力的借口。


  "对了!"我忽然想起了窗下那个不速之客的嘱托,"有人托我找人,找叫冬莳的女孩子!"


  一瞬间本家奶奶的神情变了,稍纵即逝的惊讶之后,不可捉摸的笑容浮现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个男人,托你找冬莳吗……"有些奇怪啊,我并没有说找冬莳的是个男人呀……我疑惑的看着本家奶奶渐渐变得微妙的表情,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面前的黑暗:"冬莳……就是我……"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叫,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冬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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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22:44 | 只看该作者

Re: [color=blue]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color][M36]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叫,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冬莳……啊,对不起!本家奶奶,那个人,他……他要我告诉您……"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本家奶奶打断我的话,强硬的把那身过于美丽的衣服连同漆盒一起塞进我怀里,"穿这衣服走桥的就是你了!我就知道小辈里会有适合的人,一定能留住他的眷顾……"


  就这样,我被这位任性的大家长推回自己的房间。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可她却连我的名字都没问。无可奈何的捧着那咄咄逼人的礼物,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雪更大了,风传送着苦闷的药气。暖阁前的小小庭院中,灯笼映照出的嫣红光晕着一点那一点的散布在飞雪织成的冰绡上,像晕开的胭脂。某一盏灯笼下,我再次看见了窗边那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这家伙还没有回西院吗?他寂寞的笑着,熙熙攘攘的雪不断的模糊着那素净的容颜。


  他不是要找冬莳,也就是本家奶奶吗?我连忙回过头去看本家奶奶住的暖阁,可是灯已经熄了,看来她又睡下了。透过迷乱的风雪,我向那个人大喊:"喂!你要找的冬莳在……"可是大风吹散了我的声音。我只得穿过空荡荡的庭院向他跑去……


  可是刹那间,白雪隐没了那个人的身影。乱舞的雪花里,我连小院那爬着忍冬的矮墙也看不见了,灯笼也好,房屋也好,全在一瞬间失去了踪迹,我几乎迷失在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冰雪之乡的错觉里……


  实在太美丽了,让人不想离开,这幻觉里的的雪乡啊……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我吃了一惊,连手中的漆盒都掉在了地上,我慌乱的捡起掉出盒外的衣物,大声抱怨着回头寻找敲我的人。风雪的帘幕渐渐撤去,我看见熟悉的脸庞——是冰鳍和时虎。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大惑不解,这里是女客住的东院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冰鳍的态度一贯的恶劣,"一个人在大雪里找什么啊?"


  时虎把我们拉回檐廊,替我们拍着身上的积雪:"院门早开了,因为走桥已经开始了。"


  "怎会的?明天才是十五上元啊!"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时虎抬头看着天空,"照这样下去,不到天亮整个村子就会被雪封住,所以走桥提前了。"


  "不就是个祈福的形式吗?这里人看得也太重了吧!"我转向冰鳍。他一直在咳嗽,与其说是受了凉,还不如说是被越来越浓的药气熏的。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我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漆盒。


  "看来不是祈福的形式这么简单……"冰鳍低下了头,"我刚听时虎说,他听家里人提过以前本家把小辈召集起来是为了用走桥仪式决定大家长继承人!这次也许还是这个目的!"


  "晓是本家正房的嫡孙,他不是继承人吗?"我大惑不解,"而且走桥怎么决定继承人啊?"


  时虎摇了摇头:"太过复杂的事我是不懂,可我早就听说找男孩子来只是形式而已,走桥是女眷们的仪式,其实能继承这个家族的,只有女孩子啊!"


  "为什么只有女孩子?"我整理着心头越来越清晰的思绪,"难道,真的像晓说的那样,是因为……"——"神婚!"我和冰鳍时虎异口同声的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走桥本来就是和神婚有关的仪式,只有女孩子才能成为雪神的新娘,唤来本家奶奶所谓的"他的眷顾",所以只有神妻才能成为大家长!本家奶奶就是以这种方式成为大家长的吗?那我窗下那位一直在找她的不速之客,又是谁……


  "你手上的是什么?"冰鳍皱着眉头靠近那个漆盒,我大惊失色:"糟糕了!这是本家奶奶给我的!还让我穿着它走桥呢!"我揭开盒盖,冰鳍和时虎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男生都被这奢华而典雅的颜色迷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一起抬头,用夹杂着询问和责备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尴尬的笑起来:"本家奶奶给我的,这个……也算作弊吗……"


  "你们真是很容易惹上这些事呢!"时虎苦笑起来。冰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手:"别把我算上!"


  "怎么办……"我有些怕了,把烫手的礼品塞到冰鳍怀里,"万一成了大家长就得一直留在山里吧?我不去走桥了!冰鳍你帮我把这个还掉!"如果我自己去的话,一定拗不过强势的本家奶奶。


  冰鳍推着漆盒,不怀好意的说:"不会是白干吧!"看来一两顿必胜客是打发不了他的了。


  几番讨价还价之后,获取了暴利的冰鳍心满意足的向本家奶奶所在的暖阁走去。我和时虎则先去正屋。不用走桥的男孩子们聚集在地势较高的正屋前,在那里全村的风景尽收眼底。昏暗的群山间,白雪为村庄披上了优雅的婚袍,三三两两的向村中进发的灯笼像散落在裙裾上的金红色细小珠宝。这些提灯走过七座小桥的女孩子们,她们知道这个仪式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吗?她们之中,也许有人带着自己小小的愿望虔诚的走过规定的路径,也许有人仅仅将它当成深夜里一个新奇而略带刺激的游戏。


  时虎和我一起站在偏僻角落里,他沉静的脸色里多了一份担心:"火翼,冰鳍去了好久啊!"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去那么近暖阁也不必用这么多的时间吧,冰鳍这家伙未免也太慢了……


  "冰鳍大路痴,难道又迷路了?"我抬头去看通向暖阁的道路。就在这时候,穿着羽绒服的身影疾步穿过堂前的飞雪,晓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我们面前:"冰鳍,你姐姐穿着什么去走桥的啊……"当他看清我的脸的时候,语尾一下子消失在气急败坏的叫声里:"火翼,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看见的那个穿神婚服的又是谁啊?明明背影很像你的!"


  "神婚服?"我和时虎面面相觑,晓更着急了:"就是神妻穿的结婚礼服,和一般的嫁衣不太一样。是一件漂亮的不得了的深绿色长袍,上面还罩着绣满忍冬花的薄纱啊!"


  那不是本家奶奶送我的礼物吗!我让冰鳍把它还回去了呀?可能本家奶奶又把它给了别人,晓错看成我了吧。"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已经还给你奶奶了!"我打定主意不和这事扯上关系,可是"神婚服"这个名字却像一粒恶意的种子,开始在我心头无法忽视的位置生长起来……


  "关我奶奶什么事?"晓更急了,"难道你见过她了吗?奶奶几年前就得了中,一直躺在东院向阳的屋里,人都认不清了,家事全是族人在料理,这次聚会也只是借了她的名义而已!"


  "不可能!"我的脊背掠过一阵恶寒,"我刚刚见过她的啊!就在暖阁里,精神好得不得了!"


  晓的眼神变了:"暖阁……是放贵重物品的库房啊!火翼……你见到的,到底是谁?"


  我也急了,一时顾不得礼貌:"就是本家正房奶奶啊!叫冬莳的奶奶嘛!"


  晓的脸上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火翼……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个人……应该死了很久才对!冬莳是神婚服主人的名字!她就是我曾经跟你们讲过的——嫁给雪神的女人啊!"


  "神婚……不是传说吗?是这个家里发生过的事吗?"我一把拉住晓,"冬莳"曾经存在过,并且仍然存在于这个家中,那么神婚在这里也许就是被扭曲的历史!窗下那位不速之客的美丽容颜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那么寂寞的寻找着神婚服的主人,如果不是被时虎和冰鳍打扰,他就会将捧着神婚服漆盒的我带进雪的幻境!难道……这位孤独而幽雅的年轻人,是雪神!


  "冬莳给过我神婚服!"我断断续续的说,"我让冰鳍去还她了,总不会……"我记得除了我之外,冬莳见过的还冰鳍!不管是死灵还是异类都靠气息来分辨人类,冬莳就曾认错过我们两个,难道她再一次弄混了我们姐弟!不祥的预感像风雪之网,网住了目力能及的整片天地,都是我的错,害得冰鳍代替我深陷在这张巨网的某处!我裹紧棉袍:"冰鳍可能去走桥了!晓,有捷径吗?"


  时虎顺手摘下堂前的一盏灯笼挂在火筷上:"我也去!"晓忽然慌乱了起来,拼命拉住时虎:"不行!绝对不能去!"


  时虎甩开晓的手,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开始我就想问了,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晓看看我,又看看时虎,左右为难的表情笼罩着他的面庞。时虎一把拉起我跑进雪中。"等一等!"晓喊住穿过堂前空地的我们,雪寂静的在我们与他之间挂起了一道纱帘,"等一等……一定会死的……男人走桥是禁忌啊!即使这样也要去吗!"


  "当然!"在我之前,时虎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说。


  走进村里,风忽然止住了,雪就像空气里那混浊的药气的实体化一般让人窒息,眼前的道路完全隐没一片灰暗的白雾之中,雪片毫无重量的落下来,又毫无痕迹的融入地面的积雪里,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不断反复着这个动作的的雪花而已。真奇怪,女孩子们是分批走的,有的几乎和我们同时出发,可是为什么一个也看不见了呢?


  我转头看着身边提着灯笼的时虎,他的脸色也十分沉重——难道,我们迷路了?正如晓说的那样,我们触犯了雪神的禁忌?"你的眼睛比较好,看见什么了吗?"时虎低语着,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这双能够看透彼岸世界的眼睛,现在能看见的只有白雪而已……不,不对……还有——灯光!


  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盏摇曳的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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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22:4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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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鳍!"我喜出望外的大喊起来,可是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失望:"是我,晓!"宫灯的光融化了雪幕,晓的容颜渐渐清晰起来,他抬起手中的微光:"算你们狠,我给你们带路,传说这是雪神送给神妻的宫灯,除了穿神婚服的新娘之外,能找到正确道路的,只有它了。"我这才注意到,这是放在暖阁窗边桌子上的那盏宫灯。借着微弱的光芒,我看见了远处隐隐约约的桥的影子。


  "在那边!"我指着桥的方向急速跑了过去,"第一座桥!"可是,四周没有冰鳍的踪影。"已经走过去了。"晓叹了口气,"希望赶得上……结束这个家族的不应有的牵连……"


  "果然神婚传说是假的。"时虎叹了口气,"和我家的天狮子祭一样,神婚,是人祭吧!"


  晓点了点头:"神婚的真相是这个家族的某代大家长,将名叫冬莳的女儿献给了雪神,成功的挽救了中落的家道。从此后这家一直将年轻的女儿嫁给雪神,换取适合草药生长的冬季,换取丰收和富裕,然而,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成为雪神的新娘的,这么多年,能看见雪神的女孩子,只有冬莳而已……"


  "第二座桥!"伴着晓的语声,我再次找到了桥的踪影,可是,还是看不见冰鳍。在浓郁的药气和疏松的雪地里,持续快速的行走是那么辛苦。


  "雪神长久的眷顾着这个家族,但却没有接受除冬莳以外的新娘,那些神婚之女们成了以后历代的大家长。渐渐的,神婚走桥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只剩了形式,最后被人们遗忘。可是冬莳已经过世很久了,雪神的眷顾也越来越薄……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晓轻轻的笑了起来,"冬天越来越长,草药的收成也越来越不好,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个家族突然意识到,必须尽快举行能够留住雪神的神婚……"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才是这次聚会的真正目的!


  穿过第三座桥之后,一行淡淡的足印出现了,是冰鳍的脚印吗?大雪无情的飘落着,随时都会把脚印隐没。我不由得加快步伐,随着脚印越来越清晰,我们顺利的通过了第四、第五座桥。


  "必须快一点了。"晓环顾四周,"如果新娘通过第七座桥的话,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我怀疑的转过头,却发现时虎脸上非常微妙的表情。有些怪啊……这两个人……突然出现的不安攫住了我:半路出现的晓,真的就是晓吗?一直陪伴着我的时虎,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替身?明明走着雪神幻化出的的道路,可是我竟丝毫看不见他存在的痕迹!难道,他借助了人的躯壳潜伏在我身边?如果时这样,那么,只有一个,还是两个都是……


  我是不是正在把可怕的东西带到原本不会有危险的冰鳍身边?怀着越来越强的紧张感,我走过了第六座桥,脚印更清晰了,默默飘坠的大雪中,我站住了——第七座桥就在眼前,还有,正在走向小桥的,穿深绿婚服的身影……


  光看背影我就知道,那绝对是冰鳍!


  "在那里!快一点啊!"晓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这时,时虎猛地挥手,击落了他手里的宫灯——灰白的混沌再度降临,冰鳍和桥一起消失在视野里。难道,被雪神附身的是时虎!


  粘腻的药气卷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靠近晓,然而这时,陌生的语声从背后传来:"亏我好心的给你们指路,需要宫灯指引的,不是你们人类吗?"身后,是冰冷的气息……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只能机械的转过头,晓原本很自大的脸上挂着不相称的寂寞笑容,我见过这种笑容,就在暖阁的庭院里,灯光下,风雪中……那是雪神的笑容啊……


  "晓"深深的注视着时虎:"真敏锐啊!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吧,我不是晓的事?"


  时虎点了点头:"你身上有和那个人一样的味道?"他指的是家乡狮子村的守护灵——天狮子。


  "比起我来,天狮子是幸运多了!""晓"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指了指脑袋,"别担心,晓只是在这里睡一会儿。"


  我盯着"晓",一步一步的挪回时虎身边:"你……是雪神吧?你放过冰鳍好不好,你不会想要男的神妻吧……"


  占据晓的身体的雪神微微侧过头,注视着我,冰天雪地里我的冷汗都下来了:"你别看我,我也不行……你那么漂亮,我这样的模样是配不上你的!"不明所以的时虎也跟着在一边不断点头。


  看着惊惶失措的我和无计可施的时虎,雪神终于再次露出了那种腼腆的笑容,只不过和晓的那张脸有些不衬罢了,雪花亲昵的围绕着他,仿佛呼应着他幽怨的话语:"我想见谁,你应该最清楚吧!"


  雪神想见的人,我应该最清楚……窗下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幽雅而寂寞的表情像镜中影像一般闪现——"请你帮我说:我想见她"……


  ……"我要找的人,她叫冬莳"……


  是的,我想起来了!雪神最想见的人——就是冬莳啊!


  "你想见冬莳对吧?她赌气回娘家了吗?"我脱口而出。


  雪神的表情黯淡了:"冬莳不是我妻子。她甚至……不想见我……"


  冬莳,竟然不是神妻!的确冬莳曾经打断过我带来的雪神的传言,她果然讨厌身为异类的雪神吗?难道雪神纠缠着冬莳,让她的灵魂无法升天,所以她才一直执著于寻找替身的新娘?我迷惑的看着温柔的雪神,他轻轻挥手,被时虎打落的宫灯飘浮起来,回到他的手中。一瞬间,幽暗的灯光再度点亮,我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雪的帘幕被揭开了——冰鳍,已经走上了第七座桥!


  "这个大傻瓜!"踩着松软的积雪,我大喊着向冰鳍跑去,时虎丢到了手中那形同虚设的灯笼随着我飞奔起来,一下子就赶在了我的前面。"不是这里。向左边啊!"我朝着笔直前进的时虎大喊,原来这家伙只看得见冰鳍,没有被选中的人看不见雪神为新娘准备的桥。


  就在第七座桥的中央,时虎拉住了冰鳍的衣袖。他的指尖接触到冰鳍的那一刻,苍碧的火焰从神婚服上喷涌而出。时虎的棉袍和头发都被激荡而起,整个脸庞也被映成了惨淡的绿色;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可他就是不放开握住冰鳍衣袖的手指。慢了好几步,我才赶到桥上。冰鳍的眼神空洞,像没有灵魂的人偶,完全不回答大喊他名字的时虎和我。


  "只要脱下神婚服就行了!"远远的,雪神用晓的声音闲闲的喊着。顾不了天寒地冻,我立刻用力拉扯那件华丽的婚袍。苍绿色强劲的风瞬间鼓荡起来,婚服猛地膨胀开,不可想象的强大力量将我和时虎推离冰鳍身边,重重的甩在桥栏上。药气的漩涡几乎夺走了我的意识,混乱里,一个苍老的女声传进了我的耳中:"怎么能让你们破坏神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新娘!"


  我揉着被撞痛的脊背抬起头,炽烈的绿炎之中,熟悉的老妇人的身影明灭着,她尽全力紧紧抱住冰鳍,像母鸟保护着小鸟一样,她就时曾被我误认为本家奶奶的神妻——冬莳啊!


  "你看清楚!我才是你要找的人!"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拼命引起冬莳的注意,这句话奏效了,她迷惑的眼神从冰鳍身上移开,渐渐的在我脸上聚焦:"哪一个……哪一个才是新娘啊?哪一个也没关系……"伴着她茫然的话语,绿炎刹那间分出一道光柱,向天空抛掷而出,急剧的画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后,向我这边投射过来——她想把我和冰鳍一同带走吗!


  稳重的时虎第一次发出惊叫,想要替我挡住绿炎,冬莳早已是死灵或是异类,时虎他绝对挡不住她这多年的执念的啊!也许没救了吧……我的视野……定格在一片空旷的洁白……


  沉闷的爆裂声响起,我眼中的无垠白雪忽然迸裂,夹杂着碎玉一样的绿色光流,细小的雪霰四下喷溅开来——原来我眼中的那片白色是冰雪的屏障,它与绿炎正面撞击,同时粉碎!难道……那是雪神在保护我们!衰减的绿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回到冰鳍的身体里。而一道素白的人影追着绿炎,掠过我和时虎的面前。


  幽深的眼睛,素净的容颜,那位窗下的不速之客就停在桥中央,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冰丝一样的长发。没有风,空气却像被净化了似的瞬间变得清冽,雪花拥有了生命一样在他飘扬的发间徘徊,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放射出晶莹的银光,就好像无数星之碎片飞扬在空气里。"冬莳……"以毫不掩饰的热情紧紧拉住冰鳍的衣袖,显出真面目的雪神那么轻,那么轻的呼喊着这个名字,仿佛稍大的声音都会让面前的人凭空消失,"请你出来,不要再躲着我了,冬莳……"


  冰鳍紧闭着眼睛,固执的垂着头,暗绿的流光萦绕在他身着的神婚服上,像错了季节的萤火。


  雪神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雾气笼罩在他深邃的眼睛里,雪之星屑不断照亮他的容颜:"同伴们一直在劝我,一直在笑我,我还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今天我才知道,果然,人类是不会爱上我们的……"


  冰鳍的睫毛抖动着,无力的皱起了眉头,我知道那来自附在他身上的冬莳的情绪波动,雪神的表情里有着不亚于她的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你啊!从你披着神婚服出现在桥上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人类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可恶……如果我能够只把你当作祭品就好了……如果能这样,我就不会顾忌你怀恋人间的心情,不会在你穿过第七座桥的最后关头心软,给你那盏引路宫灯放你回去,如果能这样,我就不会相信你的谎言,你说过阳寿一尽就来陪我的谎言!"


  自然之力的美丽化身,操纵冰雪的强大神明,也许已经存在了无数的世纪吧,可是说出这些话的他,无法传达出自己的挚爱和痛苦的他,却像小孩子一样无助而纯真:"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了,我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也见不到你,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为什么不能见他呢?到底在顾忌什么?我明明看见银白和苍绿的流光里冰鳍脸上所显露出的,冬莳的痛苦与期待……到底是什么横隔在这两个相爱的人之间?


  冰鳍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悲伤的笑容浮现在苍白的脸上,他缓缓的开口了,用完全陌生的语调:"神是不会明白的……永远美丽的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已经老了啊……"他轻轻挥开雪神的手指,"和你比起来,人类的美丽就像雪花一样容易消融。你记住了我十八岁的时候美,可辞世之日已经八十岁的我是什么样子,你想过吗?在找到年轻的躯壳之前,我是决不会见你的!"


  这就是冬莳的顾忌,横隔在这两个人之间的,是人类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时间啊!


  微妙的表情在雪神的脸上扩散开来,他以陌生的眼光注视着拥有冰鳍外表的爱人,那么专著的注视着,仿佛面对着用无尽的时间也想不透的谜,时虎叹息的声音飘过我耳边,侍奉着天狮子的他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吧!已经超越了我的理解范围了——人类与异类是否永远也不会有未来……


  可是,我看见雪神抬起了他白得透明的手,轻轻的,轻轻的掠过冰鳍的头发,雪之星屑温柔的洒在那微带茶色的短发上,织成了轻柔的薄纱。雪神那么专注,那么胆怯的把这个少年和藏在他身体里爱人抱进怀里:"可你是冬莳啊,年轻也好,年老也好,你就是冬莳啊!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因为是冬莳,雪神要的就是冬莳也只有冬莳!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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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主| 发表于 2004-7-30 22:47 | 只看该作者

Re: [color=blue]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color][M36]

  原来不明白的,是人类!


  伴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冰鳍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了。霎时间无形的巨大风柱将混沌的药气和大雪翻卷着吹散,深邃的幽蓝夜空戴着镶了月轮的群星冠冕展现在我们面前。一望无际的清澄雪景里,冰鳍身着的神婚服上碧绿的流光慢慢苏醒,化作无数苍翠的藤条向空中盘旋伸展;明明灭灭的绿炎蔓延开来,长成生机勃勃的叶片,包围着雪神的雪之星屑洒在布满天空的光之藤蔓上,像绽开的一朵朵轻盈的白花——那是忍冬啊!爬满冬莳所眷恋的故园的忍冬,这散发着凛冽香气的花朵象征着永远的命运之线,那是无论时间还是死亡也斩不断的红线……


  我们仰望着天空,并且如此的坚信——一定会幸福的,因为这是等了那么久的辉煌神婚啊……


  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了。据说第一组抵达的女孩子发现晓、时虎、冰鳍还有我都倒在第七座桥头的积雪里,尤其是冰鳍,他连棉衣都没穿!天一亮气温迅速回升,雪也开始融化了,以前闻起来让人头晕的药气也变得分外清爽。大家都聚到正屋享受那暖洋洋的阳光。可除了异常强悍的晓以外,我们几个都病倒了,不过只是一点小感冒,这连医生都觉得好奇怪。


  我问晓继承人有没有决定,他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原来提前走桥是女孩子们大家的主意,她们怕第二天雪堵了路就没法举行这么有趣的活动了。本来嘛,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管什么继承人啊!


  然后,晓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他在雪地里的梦,他梦见自己提着灯笼,从雪怪手里救了穿着美丽锦袍的冰鳍……不过有件事他觉得奇怪——自己从桥头提回的宫灯,就和梦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为了这个怪梦,冰鳍差点没和晓打起来,原本坏脾气的他态度更恶劣了,不过偶尔一个人的时候,他看着院墙的忍冬藤上快要融化的白雪,眼神会不知不觉变得特别温柔……


  而这一刻,我会和时虎一起,做出噤声的手势,偷偷的笑着——等到初开的忍冬花像雪一样洒满枝头,那时的冰鳍一定会想起某个陌生而又温暖的拥抱吧……


  这个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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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04-7-31 00:09 | 只看该作者

Re: [color=blue]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color][M36]

很美的文字和故事, 还有么? [M29] [M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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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04-7-31 00:17 | 只看该作者

Re: [color=blue]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color][M36]

能不能概述一下,好长,眼花的说 [M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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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楼主| 发表于 2004-7-31 00:20 | 只看该作者

Re: [color=blue]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color][M36]

QUOTE Create By thomassheep At 2004-7-31
能不能概述一下,好长,眼花的说 [M13]

一系列小故事,羊sir要慢慢看才有味道哦! [M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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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04-7-31 00:20 | 只看该作者

Re: [color=blue]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ZT)[/color][M36]

羊老师, 那些很美的文字是要慢慢欣赏才能体会的. [M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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