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当个作家了 (ZT)

mona7

我准备当个作家了。

吃晚饭的时候，一般全家人都在，我决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们。和往常一样，他们用谈论各种小道消息和传播各种谣言来佐菜，我只默默听着扒碗里的饭。其实我很矛盾，每天这个时候应该是他们最愉快最亲近最其乐融融的时刻，我怎么能忍心破坏这温馨美好的气氛呢？可是我不能瞒着他们，这事太重大了。

终于我下了决心，把嘴里的饭咽下，装作若无其事一边挟菜一边说："我跟你们说件事。"全家人都停住了嘴巴和手，齐刷刷望着我。这有点反常，我说他们觉得有点反常，好几年了，我在饭桌上从不言语，所以他们会有惊讶的表情。我突然失去了说出来的勇气，犹豫了一下："以后再说吧。""什么事啊？跟家里人别客气。"妈妈总是能给我最大的鼓励。我觉得他们应该有预感，能从我的表情看出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是绝不是喜事，如果中了彩票或者捡了个儿子我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我…""别吞吞吐吐了，我看你那样就烦！"姐姐一贯脾气火爆。我沉默了片刻，做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我准备当个作家了。"说完我赶紧把头埋下去，眼睛只盯着碗里的饭，使劲而快速地往嘴里扒，机械的咀嚼，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人参果还是唐僧肉。很长时间的寂静，可怕的寂静，除了电视里播音员装作满怀喜悦照本宣科地渲染祖国各地的一片大好形势。

说出真相反倒能让人坦然，昭然若揭的感觉真好。我转过头去看电视，正放着巴勒斯坦人民反抗以色列军队的暴行，从我会看电视起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表演，几十年如一日，我想他们真敬业。"真的？""真的。"我头都没动。"是人家让你当还是你自己想去当？""我自己。"我转过头，全家人都已经放下碗筷了，表情很奇怪地一齐看着我。小侄子虽然不懂事，但是看到全家人脸上都写着阴郁，也不敢造次，赶紧把碗放下，乖乖下桌进房写作业去了。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虽然我还没吃饱，也只得把碗筷放下，开始横眉冷对千夫指。"你怎么会想去当作家？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妈妈问。"知道，可是那也是份事啊，现在找工作这么难。""没别的办法了？""没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走这条路。""孩子，那可是条不归路啊。""嗯。"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和我。

"给我支烟。"爸爸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突然冒出一句吓了我一跳，况且他从来不抽烟。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递过去。爸爸接过来把烟放嘴里点燃了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团浓烟，盯着我的眼睛说："王老二他儿子当作家被抓起来了你知道？""知道。被判了无期，罪名还有制黄贩黄唆使和容留妇女卖淫多次与十四周岁以下女性发生性关系。""东城有个姑娘当作家，她爸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呢？""也知道，她其实是在上海做鸡。""那你还当作家？！""我说了，但凡有点办法，我都不会走这绝路。能试的法子都试过了，最后我彻底绝了望，只能当作家了，其实我也不愿意。可是我总不能饿死啊，你们也不想见我老游手好闲吧。""你去做点体力活，拖拖板车搬搬砖什么的，也比当作家强！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我身体不好啊，再说当作家好歹比这来钱快，而且不用偷不用抢的。"爸爸把吸了半截的烟使劲摁掉："从小我就叫你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自食其力，你就是不听，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着天上掉馅饼，现在好了，沦落到当作家的地步！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有点惭愧，重新把头低下。又陷入寂静中。

姐姐的尖叫打破了寂静："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总有一天要出事！你们就是不听，任他这么混。现在可算出事了！出大事了！"我看看她，气急败坏的脸上还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她是个洁身自好的小市民，从来不愿意与任何流言蜚语沾上边，出了这样的事，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妈妈开始低声啜泣，不时用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爸爸铁青着脸，大口大口地喝酒。他今天肯定过量了，我想提醒他肝不好少喝点可是没敢开口。妈妈说话了："孩子，咱不当作家行吗？我们养你！这么些年了，你游手好闲我们不一直养着你吗？只要你不当作家，多少年我们都养你！你爸和我还有退休工资，养你能养活。"我摇摇头，说："你们不明白，我已经陷进去了。""陷进去了？"妈妈有些惊讶，"谁陷害你？那咱们上派出所上法院告他去！告他陷害你当作家！""不是，"我苦笑，"我已经尝试着写了几篇文章了，食髓知味，没办法回头了。"爸爸大吼："没办法回头？！没这事！多少浪子回头的故事你听得还少吗？你现在才刚开始，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当作家就好比吸毒，一旦陷进去就永远无法自拔。"我尝试着用最通俗的语言给他们解释，"你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实在忍不住那一瞬间灵魂出窍的快感诱惑，哪怕饮鸩止渴也要延续这种刺激。而当你不写作的时候，会感到无比空虚，会时刻想念高潮一般的飞的感觉。这样你会拼命写，重复自己简单邪恶的快乐。为了刺激因为习惯而渐渐麻木的神经，你不得不加大剂量，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快感。这就是恶性循环，直到完全毁灭。"他们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天书，流露出分明觉得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也是一个痛苦和深刻的过程。"我补充一句。

我的坚决让他们明白一个事实：这孩子没救了。也让事情变得简单，片刻的沉默之后，爸爸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对妈妈说："去，给他收拾包袱，让他走！只要他当作家，不许他再踏进家门一步！"妈妈还是啜泣，爸爸有点发怒了："哭什么！？一辈子没出息！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妈妈抹去泪水，默默地起身，进了房间。现在的气氛有点尴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姐姐目光呆滞地坐着出神，她似乎到现在还不相信发生了什么，爸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不说话。妈妈带着一个大包袱走出来，塞给我："孩子，这是你自己选的，妈帮不了你了。"说完泪水夺眶而出，拉起我往门口带，打开门一把把我推出去，哽咽着说："好好做人！"然后使劲关上了门。

我呆立了片刻，不知道该去哪儿。总得走下去，这样想着我慢慢下了楼。到了楼梯口，听见侄子叫我"叔叔！叔叔！…"我停了下来。伴着急急的脚步，他已经到了我面前。"这是奶奶让我给你的。"他把手举到我面前，我接过来，是一张皱皱的还带着体温的五块钱。侄子怯怯地说："叔叔，你要当作家了吗？"我点点头，他拉着我的手："叔叔，那你以后别告诉别人你是我叔叔好吗？同学知道我叔叔当作家，会瞧不起我的！"那一瞬间，一股热热的液体从我眼睛里流出来。我仰起头，大喊："我改！我不当作家了！"


——
輕輕地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地來

我揮一揮衣袖

發現自己光著膀

碧波荡漾

[M10] 当作家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