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第一部 光阴客栈
云南在世界的哪儿?在世界的尽头;普洱茶在世界的哪儿?在世界的心里。它们都是以自己的命,浓缩和记忆了世界,食之,谁能不动心呢?
美国水,煮普洱茶
初到美国的时候,那个大洋彼岸的国度,对我来说,是陌生的,难以张开双臂去拥抱。语言,文化背景,社会结构,生产关系,乃至于最基本的生活场景,都象天上突然落下来的一块块巨石,冰冷地立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哪儿是我的立足地,哪儿有我前行的,哪怕是细如钢丝的通道。我感到我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世界,分明是盲人手底的大象。
为了以最短的时间融入美国社会,我只能一再地告戒自己:如果你必须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下去,如果你不想苟活,你就必须以一种叫劲似的韧劲和勇气,从生活细节开始,试探性地去触摸美国的肌肤,然后才决绝似的去体察美国的心跳并跟上它的节奏。
异国的生活,不允许你把生活当成话剧,也没有人真正的关心你的内心是否荡漾着故乡的明月.在这个移民之邦,来了,你就必须是一个远征者,必须是一个战士,必须和任何一个冲刺者争抢争取锦标的跑道.因为它不是落魄者的家园,也不是嗜睡者的温床,更不是你张扬爱国之心的舞台,如果想传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和思想,你别无选择,只有向它一寸一寸的靠近,并成为它万千人群中的优秀分子之一。
没有经历太多的徘徊,从着装到饮食,从行事方法到思维模式,从为人处事到工作态度,我都"逼迫"自己,尽可能的美国化.包括饮茶的习惯,我也收起了从故乡云南带来的树根茶盘以及那些视如伴侣的七子饼,代之以可口可乐和咖啡,苏打水和矿泉水。
拿破仑在征服了欧洲之时,挥师来到地中海边上,高扬马鞭,直指非洲,不回头,口中滚出惊 ]雷:“那儿将是你们的下一个战场,你们一定要让金字塔在你们的背后冉冉升起!”我从小不做将军梦,反对战争,怕血,怕无辜的生命成为荒野上游荡的孤魂,但我折服于拿破仑敢于挑战世界的雄心,并乐于以自己的方式在异国的土地上证明自己,传播中华民族古老的文化精髓。所以,经过几年的奋斗,在完成学业的同时,我所领导的企业集团,在中国香港,台湾地区,新加坡等地取得了成功的时候,在美国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我是学药出身,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便始终致力于中医药的挖掘,开发,生产和推广工作。背靠云南这一天然的植物王国和丰富的民族医药文化宝库,1994年,我创办了云南盘龙云海药业有限公司,适时推出的排毒养颜胶囊,不仅成为植物药和民族药开发的典范,还掀起了一个涉及整个世界的排毒养生风潮。之后,我又在香港组建了龙润集团,并以此为进军世界的桥头堡,开始了自己中医药西进和搭建世界性中医药研发及推广平台的宏伟事业。由于经营与管理模式实现了与世界前沿管理哲学的嫁接,研发的中医药产品进入了高科技的轨道,且拥有了广泛的国际化市场,于是便迅速在东南亚,欧洲和美洲落地生根,企业及其众多的产品,成为异国之土上面,一张让人侧目的中国名片。
不过,令我为之内心寂寥的是,这种用梦想和意志,信仰与奋斗所换来的成功,尽管它吸附了一些鲜花,掌声和荣耀,却医不好一个人贴着骨头生长蔓延的思乡病。在仿佛置身于剧烈旋转的涡轮般的工作日,我尚能心无旁骛,考察,谈判,董事局会议,重要的社交,还有必须认真地对学业,它们挤满了我时间之河的每一个波峰与谷底。可一旦静下心来,身体也放松下来,窗外的世界退远了,我总是发现,自己的身体中,有一头沉睡的猛虎,它随时都想跳出来。
那是2004年的圣诞节之夜,我没应美国同仁和朋友之邀去与他们分享本应只属于他们的快乐,而是一个人坐在家中,读阿城先生的<常识与通识>.......以其让自己的企业和产品永远都有着一个民族的灵魂.然而......然而,这一次,读到<思乡与蛋白酶>,我的心,嘎的响了一声.是的,我看清了,是那头蛰伏于心的孟加拉虎,它曾在我的故乡云南的热带雨林中漫游,现在,它要跳出来了.与之为同党的,是哀牢山,乌蒙山,澜沧江,金沙江,思茅松上空的明月,临沧鲁史镇的秋风,西双版纳易武镇上停滞的光阴,老家的火腿,蒙自的过桥米线,昆明翠湖的灯展,爸爸的高血压,妈妈的家常小菜.........
它们是一支柔化人心肠的大军,将我团团围住,我成了"一方印"式的建筑天井中的孤木.这困,让我浑身发软.更致命的在这大军中,有一袭普洱茶的醇香,清香,荷香,樟香,陈香,内香,各种各样的香,最先抵达我的皮肤,然后沁入我的肺腑,让我成了一个不战而败的士兵.
归去来兮,云南的稻香闻不到;归去来兮,临沧的两江走廊陷在大雾中;归去来兮,高黎贡的飞鸟,翅膀一闪,不见了。在这异国他乡,我能得到的唯有这茶香。我没有半点迟疑,从沙发一跃而起,找出了柜子底层的茶具和七子饼.望着它们,我泪如泉涌.也许,这根本不是久别相逢的欣喜,是抱愧,是我被自己的异化吓坏了.人乃血肉之躯,我真的一度变成了美国工业化生产线上的一部机器?我真的一度把故乡的灵山圣水逼到了大脑的某个死角?我真的这么多年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喝一壶普洱茶,自己的身体想要千千万万壶普洱茶?这来自天边的茶香,真的不曾软化一个战士的心灵?一个酷爱普洱茶的人,真的能没顶于可口可乐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七子饼茶出自西双版纳,高山普洱,已有13年时间.拆开笋壳,棉纸尚未拉开,它的香,已窜入我的鼻孔。西双版纳,高高的芒果树和大青树撑起天空,凤尾竹象大地的泉涌,热带雨林的繁茂和生的欲望象人类的精神画卷,竹楼啊,月光啊,唯美主义的少女啊......我曾无数次地往返于哪儿.高山普洱,我想它应该产于步朗山.在步朗人家的小楼上,我曾坐看缅甸的群山和摈榔树;我想它应该产于班章或巴达,那一棵生长了1700年的老茶树,多么像一座教堂,坐在它的树荫里,茶之香,一如上帝的恩膏;我想它或产于武侯遗种的南糯山茶园,范和钧,白孟愚挽普洱茶颓势于既倒的传奇故事,我曾听了一遍又一遍,不值得大惊小怪,我把南糯山视为现代普洱茶的圣地;我还想,它最好产于易武或者倚邦,同庆号茶庄的遗址上,我曾抓了一把土,闻了一下,土中全是一百年前的普洱茶香,同样地用不着堂目结舌,我心中的易武,是茶的天堂,抑或故乡。
..........
不用说,这七种水都是用于龙井茶.七种水,有四种在寺旁,寺旁之水煮龙井,倒也合拍.我手中只有普洱茶,无七种水,更无云南遍地的山泉,只有美国水.美国水煮普洱茶,而且是在圣诞之夜,我只能借用日本品茗师黄安希七夕饮茶的境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七夕祭拜牛郎与织女,诗句取自白居易的<长恨 歌>,何恨之有?恨满银河.我的恨呢?都在无边无际的太平洋上。
黄安希饮七夕茶,在家中布置了银河与鹊桥以及繁星.我什么也不用布置,既是“夜半无人私语时”,有茶,有心,足矣。
13年的普洱生饼,邓时海称,可依次品出梅子香,枣香,参香和沉香。我的第一泡:美国水,有些涩;普洱气,有些风骨;我的第二泡:美国水,有些滑;普洱香,有些醇;我的第三泡;美国水,有些稠;普洱韵,有些华丽;我的第四泡:美国水,有些软;普洱心,有些坚韧;我的第五泡:美国水,有些空;普洱魄,有些像云;我的第六泡,铅华落尽,人鬼出尘,美国水,不再是水;普洱一壶,内里全是家山,谰沧之禅,起于自然........
我是否该沿着茶香的道路归去?怀中的七子饼,一如故乡的明月。夜已深,圣诞已过,这萧瑟的独语止于第几泡。噢,不是无味,是味越来越重,是美国水变成了我思乡的泪。
[本帖由龙润修改于2008-06-09 22:11:30] [本帖由龙润修改于2008-06-09 22:18: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