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寸寸成灰（写在去乌镇之前）

竹露清音

（前话：那时，还没去过江南，所以，只在别人的文字和精致的图片中，在风生水起的音乐里微笑地幻想江南的韵致、和那些可能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黄昏斜阳影里，雨雾蒙蒙的，瑟瑟的，如烟似纱地笼罩着江南小镇。远处，传来长笛的呜咽声，伴随着流水似有若无的潺潺。
　 她沿着着流水岸边的雨巷慢慢地走着，眼光迷蒙地掠过石桥小楼，落在千年前遥远的岁月里，所有模糊忧伤的心事在这样一个萧瑟迷离的暮色里缓缓沉淀。
江南，一个美丽而又洋溢着淡淡轻愁的名字，曾经是她的一个梦。曾经耳畔边有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轻轻地，温暖地诉说，当年近不惑的时候我们就到那里隐居吧，竹舍茅蓠，松影莸风，煮酒赌茶，或轻携素手在清风明月中走过幽长的青石板路……
然而那个在喧嚣浮华的尘世中陪着她做着淡泊虚缈的遥想的人今在何处？
曾经以为心无旁鸷携紧彼此的手，就能够从从容容地相契一生，只是年轻的他们怎料人生总有许多意外而又顺理成章蜿蜓而下，他们不得不在清醒的痛楚中放开彼此缠绵相交的手指。
那个一直爱着他的女孩在因为救他出了交通意外，让他内疚得无以复加，于是她只有选择默默地退出，事实上也轮不到她选择，一切早已成定局。
仓促地离开那个城市，避开他们小而隆重的婚礼，在另一个地方蛰居下来。
从此靠着那深浅浓淡的记忆，垫成生活的底色。
十年，不过一弹指间的岁月，然而有多少个清寒的黎明和寂寞的黄昏？
　　时常在黎明前微弱的星光中突然醒来，伴着一室的冷清和孤寂，拥着被依着枕，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在枕边划着他的名字，眼睛凝视着着渐渐染上曙色的窗棂，寂寞如烟，思念如烟，在一个个清寒的黎明里寸寸成灰，委地无痕。

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十年之后会在这里遇到他。
他来上海出差，办完公事后在这个梅雨霏霏的季节里他突然很想走进这个江南小镇。
在老茶馆的门槛上，照面的瞬间，眼里同时划过不信和狂喜，随之一股根潜在血液深处的痛荡上心扉。一时间竟相视无语，只相对微微一笑，有股湿润的潮意袭上眼眶。
仿似走入疏烟淡雾里的那个古老故事，橹声浆影，小桥流水，水上寒烟如雾。并肩站在平静滑过水面的小船透过拱桥石洞遥望两岸的飞檐黛瓦，幽深的老宅门楣，灰暗的雨巷回廊，仿佛站在梦境中看现实，恍若隔世的晕眩呵……

偶尔回转过头，眼神交触，相胶着再也无法分开。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气息融入她的心底。
那时你说我可能是前世那个站在渡头吟风的青衫书生。
然后你说我就是那个独倚深秋摇着轻罗小扇的素衣娉婷。
两人轻轻地笑了，笑里有一种泪的味道。
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声叹息，足够令人怀想一辈子！

走过长巷，一些老人三三两两地坐在门楣上，含笑地望着这一对璧人，目光中含着追忆往事的感慨。或许他们通过这对情侣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来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经一个热心老人的指点，租到一处老宅暂住一夜。
两人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他看着她几近生疏的手艺，比以前还糟糕，问她这些年来自己单身在外怎么过的。
她静静地微笑，不答。
从前她最懒于下厨，饿了也不肯好好找东西吃，每次都是他跑到外面买东西或是亲自动手做给她吃。她也像找到了依赖，每次都装痴扮傻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坐在一边等吃。
他也想起从前，说，至少以后多买些零食放在家里。
她点点头。
晚餐过后，两人散步在蜿蜒回绕的临水长廊里，足音沉沉，水波澹澹，几点渔火忽明忽暗，月色融融地轻涂在空空如也的美人靠长椅上，那对岸嫣红一片的灯笼，那水上轻轻摇曳的蓝烟，美到极致，竟更令人伤感。
各怀心事，却是一样的心情。

忽的他的手机声又响了。接听，又是催促回去的。
回过头，相对苦笑，也罢，终也有放手的一刻，不如让这样顺其自然。
“明天——就回去吗？”她听到他讲的电话。
“我黄昏——再走。”久久地，他苦涩的声音。
她默然不语，心是沉沉地疼。

夜里，雨下大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飞檐墙角。
深夜走廊里，坐在双人的藤椅上，她倚着他肩，眼皮渐渐沉重，迷蒙中闭上了眼。
寒意深重，怕她着凉，他轻轻地抱起她送进她房里，放在床上，帮她盖上被。
其实在他抱起她的那一瞬她已经醒了，在他替她盖上被子的那一瞬，她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故意无知觉地侧过头，把面孔半埋在枕巾里。
他走出房间并没有回房，站在走廓里扶栏默默地凝视雨幕。
她轻轻地掀开被，走近门边，手指扶上门柄，犹豫，又放下，最终转身无力倚在门板上，看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影子落寞地投在地上。
屋檐上的雨滴一颗一颗地敲落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单调而又如泣如诉，像是一滴一滴敲落在心上。
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第二天清晨她打开房门，就见他扶栏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眺望着远处。
听见声响，他转过头，不意外地看到她一身清清雅致的衣着，朦胧柔和得像一团云，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然而眼下淡淡青黛色的眼圈泄露了她的一夜无眠。
此后一别再难相见了吧？
走出宅子，漫无目的地散步。
走累了，转入临水而筑的老茶馆。主人已早早地收拾好地方，桌椅摆得整整齐齐，一两个小炉子里的炭烧得正红。
选了临水的回廊坐下，他看着她揭开茶壶的盖子，茶壶里已装了茶叶，她提起一边热气腾腾的水壶往里面加水，注上半壶，滤去，筛烫着两个陶杯。
她的神情是那般用心专注，仿佛全副精神全放在眼前这件事上。
再往茶壶注入八分满的水，盖严盖子，闷上一会，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放在他面前。暗红色的陶壶反射出悠悠洁亮的光，她的手指纤长白皙，仿似玉兰的丝瓣在袅袅清净的茶香里缓缓绽开。

端着茶杯，啜着茶，长长久久的沉默。
她——还好吗？
前年做了一场大手术，医生说情况渐趋稳定……只是身体虚弱了些。
好好照顾她。她低低地说。
我知道。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你——找个人照顾你吧！深沉的语气中隐藏着疼惜和关怀。
一阵泪雾冲进她眼底，她别开眼，胸口纠塞着一股难于排遣的痛楚，目光落在河上的浮烟水气中对岸宁静的人家……我一直过得很好，真的，你放心！她哽咽住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是不舍的心疼，然后他的手横过桌，紧紧握住她的，握得那样用力，她的泪在这一瞬倏地掉落下来，滴在互握的手背上。一种温柔的心酸疼痛在心底辗转揉绞着。

黄昏时刻，她送他走出小镇。
淡淡的斜阳，蒙蒙的雨雾，小镇弥漫幽静古意袅袅水烟，依旧是来时模样。
穿过幽深的雨巷，走过一块又一块的青石板，经过长廊流水，踏上斑驳古旧的石桥。
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请你跳舞？他侧头问她。
怎会不记得？在那个青葱如笋的岁月里，当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心好像被烫到一样轻轻颤了一下……那好像是前一世的光景了。
他忽的停下脚步，“我——”他顿一下，嘴角想弯起一丝笑意，可惜还未成型很快又平复下去，眉宇下那欲说还休的眼神，隐忍压抑的深情如一簇小小的火焰在里面跳跃，绅士式地伸出手，“可以再请你跳支舞吗？”
她缓缓地抬起手，没有言语地，指尖轻轻落在他的掌心里，他的手松松地挽住了她的腰。

从容优雅地起步，旋转，滑步，一举手，一投足，行云流水的音律浮波而生眼前闪过有他深邃温暖的黑眸，有她淡雅恬静的容颜，隐隐约约地在雾气中浮漾，光阴仿佛倒转，浮光掠影里年华如水在尘埃里匆匆流逝，过往的幕幕忽远忽近地从记忆里轻舞而出……雨细细疏疏地纷飞着，古桥静默地在他们脚下，流水潺潺烟波袅袅，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灰暗的雾蔼。

一舞终了在昏黄的幕色悄悄笼罩了江南小镇的时候，雨丝更加浓密，苍凉停驻两两相望的姿势，在烟雨苍茫的石桥上站成了另一个斑驳落色的传说。
时间留不住落花流水，终究该是时候抽身离去。她的手指从他的掌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抽出。
他忽的轻声唤住她，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她长发上的雨珠，眷念地沿着发丝，那眉，那眼……
她不动，静静地阖上眸子，再张开眼时，雨丝飘进她的眼帘，氤氲成雾。
压抑的情绪在眼底燃烧，他最终垂下手。倒退两步，轻轻地说，再见。转身离去。
走过好远，回过头最后望小镇一眼，远远的在古意凄迷的小桥流水烟雨中，暮色中的那个孤寂背影仿佛随时会淹没在转瞬即逝的浮生中。他忽的心口一记钝痛，清楚地明了不管流年匆匆她却一如既往地牵动他内心深处的情根。

明知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筵席，却让人无法自制地沉溺其中放纵地拼却一醉；明知缘起缘灭在擦身之际的寥落眼神中早已注命，却还是飞蛾扑火地成就那个古老的故事在空灵的旷野喧嚣的红尘中一再传说又传说……在他走远之后，她泪落如雨，脆弱隐忍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

再一次的分离，一如从前，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一走，就像风一样四散在这个浩瀚的世界中；这一别，将又是经年呵！这一次的意外相遇，会否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相逢？

人生能有几次意外？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流年呵流年！
一阵水风扬起，雨依然漠漠地瑟瑟地纷扬着，幕色苍茫中，长笛在清冷的长廊雨巷古道石桥流水间呜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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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由竹露清音修改于2009-04-03 23:30:53]

LEO 狮子座

油菜啊 [M21]

与风和唱

看得心里阵阵抽痛,天若有情天亦老!

二胖子

是个才女

nadil

好凄美的故事

哞哞羊

感人的故事。 [M29]

人生，似乎总是要有点遗憾，才显出她的美丽。

竹露清音

引用作者 LEO 狮子座 于 2009-4-3发表的原文
油菜啊 [M21]

引用作者 二胖子 于 2009-4-4发表的原文
是个才女

[M20]

竹露清音

引用作者 与风和唱 于 2009-4-4发表的原文
看得心里阵阵抽痛,天若有情天亦老!

看过即忘吧……

竹露清音

引用作者 nadil 于 2009-4-4发表的原文
好凄美的故事

还好，只是故事而已 [M03]

引用作者 哞哞羊 于 2009-4-4发表的原文
感人的故事。 [M29]

人生，似乎总是要有点遗憾，才显出她的美丽。

遗憾美是残缺的，若非天灾人祸无法挽回，还是不要这种美。

spider_

进来瞧瞧。 [M03]

linxjuan

太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