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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彭秋你在哪里? [打印本页]

作者: 肖阿姨    时间: 2006-2-8 16:12
标题: 彭秋你在哪里?
彭秋你在那里
肖存玉

姓名 年 龄 案情 教养期 籍贯
彭秋 13岁 抢夺 1年 湖南

那天我去少教所,想找几个情况比较特殊的孩子谈一谈。教育科肖科长说,近日来了一个孩子,年龄很小,叫彭秋。肖科长带我来到一大队,正好白云区检查院两位同志来检查工作。他们正谈着彭秋的事,大概是说,这孩子还不到收容教养年龄,但又找不到他的父母,不知道他的家庭地址,没有办法。互相介绍后,检查院的同志对我说:"也请作家来关心一下他的问题吧。"
第一次见到彭秋时,看他瘦小得像只小羊羔,尖尖的下巴,眼睛没神,头发剃得光光,望着他,心中自然会升起一种怜惜之情。
我问他:你是哪里人?
他答:湖南人。(一时说岳阳,一时说长沙,说不出更具体的地方)
问:今年多少岁?
答:13岁。
问:哪年生的?
答:1990年。
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答:彭—我就叫他爸爸,以前记得,现在不记得了。
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答:李星红。
问:是这三个字吗?
答:不知道。
问: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答:是我爸爸给我取的。
问:你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
答:我是中秋节前一天生的。
我每次去少教所给学员上课,都会去看看他,于是对他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半夜惊醒
那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乡下。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他们经常吵架。
一天晚上,天气很冷,我睡着了。突然听到劈哩啪啦的响声,我惊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爸爸把热水瓶摔打在地上,发出了像爆炸一样的响声。妈妈光着身子,泪流满面坐在床上,身体不断地抖动。妈妈拿着衣服正想穿上,爸爸一把抢过来甩到地上。他嘴上叼着一支烟,靠在墙边,凶狠狠瞪着妈妈,还不时说出几句骂人的话。
妈妈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蓬乱的头发被泪水湿透沾在脸上,手臂上还流着血。当时,我非常害怕,缩在被子里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爸爸去了厕所,妈妈悄悄地钻进被子里。谁知爸爸进来以后,抓住妈妈的头发往地上拖,妈妈从床上翻滚下来,被拽倒在地上。然后,爸爸骑在妈妈的身上,死死地掐着妈妈的脖子。妈妈双脚乱踢,头在地上不断地扭动,发出嘶哑的叫声。我吓得坐了起来,爸爸扭头瞪着我。就在这时,爸爸发出"哎哟!"的声音,原来妈妈咬了爸爸一口。我从床上跳下来往外跑,爸爸蹦起来抓住我,啪!啪!两个巴掌,大声地说:"上床睡觉,不关你的事。"我只好又爬到床上。
我的脸火辣辣的痛,眼泪溜出来了,但不敢哭,只好蒙上被子。接着又是一片吵闹声,我从被窝缝缝里看见妈妈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爸爸吼道:"哭!哭死!"顺手又拿起一张小凳向妈妈砸去,打到了妈妈的头上。妈妈抱着头,哭声越来越大,爸爸走过去,踢了两脚,把她拖进了养猪的屋……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就没有看见妈妈了。我不敢问爸爸,妈妈去了哪儿?
我和爸爸在家里呆了几天。一天晚上,爸爸说:"我出去几天就回来,你在家里等我。"
爸爸走后,我一个人在家里,自己煮饭、做菜。后来,家里没有米了,没有油了。我很饿,夜晚,我看着漆黑的天空,害怕极了。爸爸、妈妈都是在黑夜里走的,他们已经不要我了,我经常听他们说要离婚,谁也不要我。他们都没有回来。
一天早上,天亮以后,我清理了几件衣服,锁上房门,离开了家。
那时候,我八岁。后来,我的房门钥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流浪生活
我离家后,沿着大路走、跟着大人走、跟着汽车走,白天捡别人扔下的食品,晚上睡着商店的屋檐下。
到了岳阳,我找到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在一条街道的旁边,有一条篷,篷下是水泥台,白天这里是买菜的地方。有一个很老的秦爷爷也是睡在那里。他说他是河南人,儿子媳妇不要他了。他每天背着一个破烂的蛇皮袋,在街道上和垃圾筒里翻找碎纸和可乐瓶。我知道他要捡什么东西,我帮他捡。他每天给我两块钱,我拿着两块钱就去旁边一个小店里买包子吃。
天很晚了,我捡了很多纸皮回到篷子下,等着秦爷爷。可那天晚上秦爷爷没有到蓬子下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第二天,我离开了那个蓬子,去找秦爷爷。
有一天,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头坐在横过马路的桥上。我连忙走过去叫一声,秦爷爷,老头抬头望了我一眼,原来我看错人了。我看见老爷爷的面前放着一个碗。每个人经过他跟前的时候,他就合着手掌,不断地点头作躬,头碰到地上。嘴里祈求说:"行行好吧,行行好吧!"他的碗里有一角两角的,也有一元两元的。我还看到一个老板在碗里放了五元钱。
我也学会了向路人讨钱,每天都能讨到几元或十几元钱。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久久地望着我,我连忙向他磕头,等我抬起头来时,他把手上的烟头扔到我的碗里了。
因为警察追赶,我只能东走西走。很奇怪,转来转去又来到了原来的地方。我又睡到那个篷子下,讨到钱就到那家店里买包子吃。
一天,我去买包子,店里的阿姨问我:"小鬼,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彭秋。"阿姨又问我是哪里人?我都说给她听了。
没想到,第二天,我去买包子的时候,阿姨对我说:"彭秋,你以后就住我们家里吧,不要到外面去流浪了,做我的干儿子。"我听了以后特别高兴。干妈已经给我准备了新衣服,让我干干净净洗了个澡。
在干妈那儿,虽然每天要早早起来,与干妈干爹一道做包子。但不愁吃、不愁穿。日子久了,我认识了邻居的孩子许灿。许灿刚考进中学,他经常不去上学。他常带我出去玩,有时候很晚才回来。睡晚了,早上就起不来,干妈就不喜欢我了。 特别是有一回我和许灿去打游戏机,因为没有钱,我偷了干妈10元钱。干妈发现以后对我说,不要我了。我记得干妈的名字叫李正梅。我在干妈那里住了一年多。现在,我很后悔,我做了错事,很对不起干妈。
从那以后,我又开始流浪了。

到了广州



后来我到了长沙,在世界之窗公园附近讨钱,一天晚上,我在路边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拍我:"喂!小朋友,醒来。"我睁开眼睛看见身边蹲着一个年轻人。他对我说:"怎么睡在这里呀,想不想赚钱?"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100元钞票,放在手心上拍打着说:"赚钱就要到广州去赚,那里是个赚钱的地方。到了那里赚到大把的钱,你就不会睡在这里啰。"我望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又说:"跟我去吧,明天早上就到了广州,一到广州,我就把这一摞钱分一半给你。"
我跟着他走,到了长沙火车站。坐上火车,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广州。下火车后,那个人就打手机。出站不久就有一个人朝我们走来,大概30岁左右,右脸的下端长着一颗痣,痣上有一撮长毛。他们小声地说了几句话,"一撮毛"还拿了钱给他。我走过去对他说:"你答应分钱给我的。"他说:"没有!昨天的钱在火车上被偷走了,以后你跟着老大就有钱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后来,我听说老大是岳阳茅草街的。那天他把我带到陈村,在出租屋里,还有三个男孩,都是12岁左右,一个比我高一点,一个比我矮一点。没两天,我们就分开了,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只是每隔一两个星期,老大带我们去餐馆吃一顿,这才见到面。
开始,我们卖黄色影碟。每天下午和晚上,带上几十张影碟藏在衣服里面,手上只拿一、两张。一般都在百佳超市、岛内价商店附近,看见年轻人谈恋爱的就上前问他们要不要。20元、10元张都可以卖,卖得多有奖励,吃大餐。
一天晚上,我在天河城附近卖碟,遇上一对年轻人,我问他们买不买?那个男的看了很久,但是没有买。过了一会儿,一个警察走过来,把我身上的碟全部搜走了。我哭着向警察要回影碟。警察说:"你再跟着我,连你也要抓起来。"
我回到家后,老大用棍子抽打我,骂我:"这么蠢,见警察来了,你不知道跑吗?"我的腿上、手上都被打成一道道的血印。我没有哭,我想找机会逃走。老大大声吼道:"你别想逃,我们到处是朋友,势力大得很,你休想逃出广州。"
没有多久,我们不卖黄碟了。老大带我到天河城附近玩,他说:"现在我们没有生意做了,必须去抢。你年龄小,警察不会抓的。就算是抓了,我也会把你保出来。"听了他的话,我半信半疑。正在这时,老大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胸前挂着一个手机。他对我说:"看那个女的正朝我们走来,等到她到跟前时,你用最大的力气把她胸前的手机拉下来,抢到手后往隧道里跑。没人追了就别跑了,在那边等我。"我们停在路边,老大退到后面去了。等那女人走到跟前时,我一把将手机拽了下来。刚跑了两步,那女的大叫起来,我站住回头望着她。老大对着我大喊一声:"嘿!"我又掉头跑。没跑多远,就被戴红袖章的抓住了。
我抢的手机是诺基亚牌的,价值1000多元。
我4月份到广州的,6月20日被抓。

彭秋你在哪里

因抢夺,经公安局决定,彭秋到广州市少年教养管理所收容教养一年。分在一大队二中队,他们的劳动任务是做礼盒。领导没有给他分配劳动指标,让他扫地、打开水之类的杂工。不久,我见他时,小脸比先前长圆了。
这一年,对他来说,吃、穿、住有了保障,应该是胜过外面的流浪生活的。
今年春天,突然爆发非典型肺炎,为了避免病毒的传播,少教所采取了与外界隔离的措施。我想到有两个月没有给那里的学员上课了,也不知彭秋解教没有?
6月16日清晨,我从家里出发,两个小时后到达少教所。见隔离措施还未解除,尽管我的体温正常也不能进去。值班警察说:"只怕所长也没有这个权放你进去。"正说着骆所长来了,他笑着对我说:"今天你进不去了,这是上级的命令。里面的管教人员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我们自己都不能进去。"我无奈的坐在接待室里四处张望。
这时肖科长来了,我跟他谈起彭秋,他说:"彭秋解教了,根据他的奖分大概提前个把星期吧!"我听了以后大吃一惊:"解教了!他会到哪里去呢?"肖科长说:"那天,我见到了他,他说有同伴转了30元钱给他,还有人送了两套衣服,这个孩子口齿灵利……
那天离开少教所,我的心里充满了惆怅。从第一次见到彭秋时,我就想帮他寻找父母。记得有一次我从少教所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在楼下打开信箱,隐约见到一张纸上写着:"寻人启示"几个大字。我心里一惊!是不是彭秋的父母来找他?急忙进屋,在灯光下一看,原来是"联想电脑"寻找客户的广告单。
为了寻找彭秋的父母,白云区检查院、少教所都作出了努力。如今,彭秋离开了少教所,今后,恐怕是谁也找不到谁了。
这时,我想起了冯雪峰先生的那首《小朋友》:
我问他:"你是哪个?"
他说:"我就是我呵。"
我又问他:"你姓甚?"
他说:"我忘却了。"
我再问他,
他却回头走了。
后来,我常常去寻他,
却再也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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