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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枚毛主席像章 [打印本页]

作者: 肖阿姨 时间: 2006-2-7 12:49
标题: 一枚毛主席像章
【故事已经远去】一枚毛主席像章
肖存玉

至今我还珍藏着一枚毛主席长征时戴八角帽的瓷质像章。当我看到这枚像章时，就会想起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及发生那里的故事：
1968年初冬，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一个远离家乡的乡村小学教书。大队派来的人帮我挑铺盖，我跟在后面走着，几个在田间劳作的农民放下手中的活，撑着锄头像我们指指点点，让我很不自在。穿过一片田野，翻过一座山头，绕过一条水圳到了目的地—山脚下一个大队办的小学校。学校是一间老祠堂改造的，高大的木门，左右两边各间隔了两间教室。进得里面，黑糊糊一片，细看正前方有一间房，房里放着一架风车和一些农具。祠堂外面另搭了两间屋，一间教室，一间老师办公室。我凝视着门前的大樟树，它是太老了，但又只有它显出些生气…..
第二天，我接手四年级刘老师的工作，她的预产期快到了。刘老师向我介绍说：学校一到五年级共五个班，五个老师都是本大队的。她笑了笑说：我们丢下锄头拿教鞭，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好在如今不兴读书，上头也不过问教学质量……我打断了她的话，请她说说班上的情况。她犹豫了一会儿说：班上嘛，有个女同学叫张向红，学习很认真，成绩最好，但家里穷。从前她父亲已经到了城里吃了国家粮，但老爷子爱家乡，硬招他们回来，如今就苦了，向红的母亲三年前病逝，家里还有个小弟弟，小小年级就要持家了。刘老师停顿了一下说："哦，她这学期还欠了一元钱学费，请你帮我催一催……"
第一天的教学工作结束了，倒也顺心，也许是孩子们对城里来的老师感到好奇，课堂纪律相当好。该放学了，我对同学们呼唤着：排队，排队放学回家！可有的同学已经溜了，有的躲在讲台、课桌下，还有的躲在门后不出来。我一时懵了，没了主意，这时站在我身旁的一个瘦小的女孩轻轻地对我说："老师，我们乡下放学不兴排队的。"我蓦然醒悟到，这方圆十里八里不见汽车，尽是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可不是让他们排队踩钢丝吗？我立即改口道："不排队了，同学们回家去吧！"同学们一个个从讲台下、桌子下钻出来跑掉了。
这个女孩就是张向红，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瘦小的个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瓜子脸，两腮平扁，分明是缺乏营养，发育不良。只有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显出她的灵气。我翻阅了她的成绩单，她是学校唯一一个四年来语文算术每期期末考试100分的学生。不过，她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女孩。
一天放学后，我见她一个人在教室里擦黑板，我接过刷子把高处的字迹擦掉了，向红望着我，透过那双眼睛我看到她小小的心灵里蕴藏着委屈和辛酸。本想与她谈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我怕刺伤她那稚嫩的心。
我决心把欢乐带给孩子们，课间，我把孩子们的手拉起来，在大樟树下跳起了圈圈舞，孩子们跟着我一边跳一边唱："唱起来，跳起来，我们生活多愉快，嘿！嘿！跳呀么跳起来……"
班上活跃起来了，我给每一个女生都理了发，剪了当时最时髦的运动头。一个个乡里妹子都像城里小姑娘了。张向红也和同学们一样，脸上常有了笑容。
那块地方，每逢初十赶场，那天正巧是星期天，我也去赶了个热闹。回来时，除了两腿发软，一无所获。这是忽听有人喊："张老师！"回头一看，是张向红追上来了，她旁边站着一个男人，看上去有50多岁，又黑又瘦，穿着一件旧得分不清底色，似黄泛白的上衣，衣上只有一粒扣子，肩上扛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竹竿。向红对我说：这是我爸爸。她爸爸见了我显然很感动，断断续续地说："谢谢你看得起我家向红，她回家总是跟我说，城里来的张老师对我很好。这孩子性格比先前开朗多了。哦！我今天赶场将家里的红薯藤卖掉了，买了几斤盐，还买了一包菜籽。向红欠了一元钱学费，下次一定交给您，真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第二天，我因有些作文没看完，便早早地进了办公室。忽觉一个影子在门口闪了一下，我留意着是谁躲在门外，门边露出一角花衣裳。"是谁呀？"我问。探过头来的正是张向红。"进来吧，有事吗？"向红走到我身边，她手上握着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我面前，啊！是一枚瓷质像章，这是毛主席长征时候戴着八角红星帽的像。向红告诉我说："很多人都有毛主席像章，可我没有。爸爸知道我喜欢就用10个鸡蛋换了两枚像章给我。"她接着说："张老师我喜欢你，送给你一枚。"我接受了这份深深的诚意，小心地将这枚像章收藏起来。
又是一个清晨，太阳像往常一样，从东方渐渐升起，刺眼的阳光，让人们无法对它有什么好感。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来上学了，好像在议论着什么？王老师一进办公室就冲着我说："你们班的张向红昨天晚上淹死了！"啊！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说，他父亲昨天进城拖煤，碰上下雨，很晚没回来。小弟饿得哇哇哭，向红放学回家后煮了饭，便去菜地拔菜，接着又去水塘洗菜，天黑路滑掉到塘里了。有人说这孩子两餐没吃饭了，这几天不舒服，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呀！他父亲拖煤回来已是8点半了，打着灯火把她的尸体从水塘里捞了上来……
太出乎意料了，我心中悲哀，无心上课，又不忍心去她家看望。我远离亲人来到这陌生的乡下，是孩子们给了我欢乐，是他们使我战胜了孤独与寂寞，想到这里我的泪珠簌簌地滚落下来……
向红出葬那天，学校有老师去了，听说盖棺前，向红的爸爸想让她带上一样她最喜爱的东西。在伤心和慌乱中父亲将那枚向红最喜爱的毛主席戴八角帽的瓷质像章别在女儿的胸前。
不久，我接到了回城的"调令"，在公社办手续时，一位家长对我说："张老师，向红的父亲被抓走了，你知道吗？"我愕然。那家长叹了一口气说："唉！不知哪个没良心的到县里去告了他，说他将毛主席像章埋进土里，给他女儿陪葬了。县武装部来人，挖开坟墓，开棺将那枚毛主席像章取了出来。向红的父亲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处了五年徒刑。"她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如今谁也不敢乱说话，我只跟你说了，反正你要回城去了。"
那是一个暴烈的夏日，耀眼的阳光灼晒着人们的皮肤，路边的树木呆呆地伫立着像一队死神，天空沉闷得像口大蒸锅。一切都显得没有一丝情意。
我离开了那所小学。行前，我替向红交了她欠下的那一元钱学费。
　

作者: 似水流年 时间: 2006-2-7 12:51
标题: Re: 一枚毛主席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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