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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那一树梨花 [打印本页]

作者: 果冻儿 时间: 2004-2-19 22:55
标题: [原创] 那一树梨花
天空飘着微微的雨，空气非常的湿润，零星的几朵素白，倔强地、安静地、骄傲地绽开在我的眼我的心。那一刻，凝成了永恒。我想说的，就是那一树梨花。

我的老家在豫中的家村，老家旧宅的院子里，有一棵腰身粗壮的老梨树。据爷爷说，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太爷爷，是个性情倔犟的人，十六岁那年就悄悄离开家乡去闯世界。五年后他回来了，带着一手造酒的手艺和一个好看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我太奶奶。那年春天，太爷爷在村头开了一家酒坊，他酿出的酒香醇浓厚，闻名乡里，名曰梨花白。即便是村后运河上来来往往的商船客船，也常常要停了锚来抱几坛酒去。那棵梨树，就是那年春天种下的，种在灶屋木窗棂子外头的院子里，正对着堂屋的门口。

农家的院子宽敞，少不了要种一些树。老家旧宅的院里，除了那棵梨树外，还有两棵柿子树，一棵石榴树，一棵杏树和一些梧桐啊，槐树，榆树之类的树木，一到夏天，诺大个院子就被遮的阴阴凉凉的的。

我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呱呱落地的。那时候爸爸是个军官，在东北辽宁的部队里。随军的时候妈妈带不了两个孩子，因为哥哥正值学龄，所以就把我放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

满院的树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那棵梨树，只因为我喜欢吃梨子。小小的孩童，嫌柿子太涩，杏儿太酸，石榴核太多，就只爱梨子又大又甜又多汁。至于梨树的花儿叶子，全然不去理会，每年就只盼着夏天快来，梨子快熟。

当知了的叫声越来越歇斯底里的时候，梨子已经快要长成了。这个时候，在梨树下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整日端坐在小木凳上，神色庄重地仰着头，与满树掩映在枝叶间的梨子脉脉相对。

在堂屋与灶屋之间的院里，有一条爷爷用青砖铺的小径相连，小径只有一块砖那么宽，是为了下雨天去灶屋做饭时不用在泥泞里踩来踩去。不知怎的，没有铺成直线，而是铺成了一个微微地弧度。一家人走成了习惯，不管下不下雨，都会沿着这个微微的弧来走。当奶奶挪着那双裹的像粽子似的小脚在青砖小径上来来去去时，总会笑骂一句："还不坐远点？看掉下一个来砸着你的头。"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只好坐在堂屋门口守望我的梨子。奶奶正在灶屋里做饭，爷爷蹲在我旁边借着外面的天光在钉一只竹椅。不时有风吹过，就会有一些雨点被吹的倾斜进来，落在我光着的手臂和腿上，很凉爽。梨子们已经长的很大了，好像与风雨嬉戏般在枝叶间欢欣跳跃着。忽然，竟有一只梨子跳落了下来，"卟"的一声掉在树下的泥泞里。我跳起来冲了出去，把这宝贝拣了回来。梨子好端端的，并没有摔烂，我在小背心上蹭了蹭泥巴，就一口咬了下去。

"呸呸"，我把满满的一口全吐了出来，又硬又酸，一点也不好吃，原来没有熟的梨子是这样的味道。爷爷早就停下了锤子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到我这付德行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使劲把手里的梨子往他嘴里塞，"让你笑让你笑"。

终于有一天，爷爷向我宣布："梨子熟了，可以卸了。"我便从小凳上一跃而起，奔进堂屋，从门后拿出那根系了布袋子的竹竿来交给爷爷，自己抱了一个大竹箩跟在后面。爷爷用竹竿上的布袋罩住一个一个的梨子，竹竿轻轻一转，梨子就乖乖地落到了布袋里，然后进了我的竹萝。等爷爷卸完第一批成熟的梨子，我的小肚子早已胀的圆圆滚滚的了，小背心的前襟也被梨子汁湿的透透的。爷爷一伸手就把我提了起来夹在腋下，大声嚷嚷："快拿西瓜刀来，这个西瓜熟透了，可以开了。""还没熟还没熟，再等两天再等两天。"我也捂着肚子嚷嚷，祖孙俩就在这梨树下嘻闹开来。

爷爷其实是个很严肃而耿直的人，平时不爱讲话也不爱笑。他在大队里做支书，村里的人都很尊敬他，常常请了他去解决一些事务纠纷。爷爷有六个儿女，我爸爸是老大，十几岁就参了军。我的那些叔叔和姑姑们都很怕爷爷，爷爷也甚少理会他们。只有我不怕他，因为我知道他心里最疼爱我这个唯一的孙女，我的调皮捣蛋总是能得到他最大的宽容和配合。

五岁那年刚刚开春的时候，爸爸回来接我。我大哭着，一次一次拼命地从爸爸肩头上挣扎下来，去抓爷爷的手，抓奶奶的衣角。爸爸硬着心肠把我牢牢地用力钳住，快步的往门外走，我从爸爸肩上向跟在后面的爷爷探着身子伸着手，哭的几乎背过气去。泪水中，朦朦胧胧的，我看到爷爷身后的梨树开了一树的白。这一去，就去了很多年。

爸爸从部队复员后，我们又举家迁回了豫中，在老家邻近的一个城市安了家。后来爸爸给爷爷奶奶在村口的新宅地上盖了新房，爷爷奶奶搬出来后旧宅就荒弃了。时间过的很快，许多儿时热忱的事物都已渐渐淡出了记忆，我早已不是那个馋嘴的小丫头，那棵梨树的种种，也已随着那些淡的几乎要忘记的儿时记忆在角落里尘封了。

我相信，在我的血液中一定流淌着祖辈遗传的某种东西，那是一种不安于现状，想要创造和改变，渴望自由成长的力量。十六岁那年，在我的坚持下，我终于离开了家，到数百里外的城市读书。四年中，我独自经营着我的青春，塑造自己成型前的模型。我成就了自己的形状，经另了成长中所有的美丽和感伤。我变的善感。终日喜在字里行间穿梭徘徊。

人一旦开始安静下来思想，许多往日的模糊影像便会倒流回来，一点一点的闪现，让你充满了熟悉的感觉去无法清晰地全盘托出。那个时期，我用了许多简单而坦率的文字，来记录那些让我渴望去铭记的感觉和记忆。我记得我写过一首小诗，来纪念一个关于春天的早上的记忆。'老牛/ 沉稳地走在/ 篱外的/ 门儿上/ 每一个足印/ 都是一枚/ 古老的图章/ 铃声/ 远而近/ 近而远/ 层层穿过/ 炊烟弥漫的村庄/ 在野槐花儿的甜香中醒来/ 哦/ 真的/ 这是一个春天的早上'。春耕时节，爷爷每日早早就从牛棚牵了那头老牛去田里，牛的脖子上被我绑上了一只铜铃铛，爷爷牵着牛从院里走过时，就洒下了一路的叮叮当当，常常将我从梦中唤醒。这个时节槐花开的正好，一串一串的挂满了枝头，闻起来味道极是香甜。对我而言，这样的记忆是一个至美的梦，它的味道和声音，时时拔动我心底最温柔的那根弦。

此去经年。当我再次站在老宅门口的时候，已是爷爷去世一年多以后了。那天是清明节，我随爸爸回老家给爷爷扫墓。天色阴霾，飘着沥沥的小雨。当我眼睛红红地从墓园走到村口时，那么自然而然的，我仿佛又看到爷爷站在村口张望着，一如我被爸爸接走的那天，一如每次探视的归去来。心中一荡，眼前又迷朦了起来。

午饭后，爸爸陪奶奶闲坐聊天，我一个人走了出来，走到了老宅的门口。这里已经荒废了太久了，门楼上已经生满了杂草，一片枯黄。许是今年春晚，新草还未发。大门是用一块块宽木板钉成的，没有门锁。我推了推，竟然推不动，应该很久没有人开过这扇门了。我吃力地用肩膀把门顶开一条缝，侧着身子钻了进去。然后我就呆住了。我不能不吃惊，时隔数年，那一幕景像依然清晰如昨。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童年的家园，原来的几间堂屋已坍塌的不成形状，残垣断梁之间杂草丛生，一派破败的土色。灶屋的屋顶也已经坍塌，泥砖之中，露出一角灶台。一面被烟灰熏的漆黑的断壁，如一块没有碑文的碑，孤单地伫立着。满院杂草疯长，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青砖小路，那些曾经郁郁葱葱，无限荫凉茂盛的柿树杏树槐树榆树，在这应是复苏的春天，悄然没了声息，唯留枯枝残杈向着阴郁的天空。然而这些，并没有让我太过惊异，此刻我目光凝注的是那棵梨树，那棵儿时痴痴寄了满腹期待后来被遗忘在岁月中的老梨树。它依然矗立在那里，原来那些即使是在隆冬也依然蓬勃的枝干已然不见了，只余一根光秃秃的主干，向上婉延伸展着沧桑，在它的尽头又伸展出一条幼枝，唯一的一枝。就在这一枝的枝头，竟然挑着几朵小花。你能相信吗？几朵小小的白花，倔强地、安静地、骄傲地绽开在这枯树的枝头，绽开在清明时节纷纷的冷雨之下，绽开在这满园的衰败之中。我就这样站在那里，不敢用力地呼吸，痴痴地望着那一枝梨花，不不，是一树梨花，一如儿时守望满树梨子般的满心热忱。我仿佛看到了爷爷在笑，他腋下夹着一个小丫头，那是我。

我想说的，就是那一树梨花。它在瞬间凝成了永恒的记忆，这记忆永不淡忘。我相信这是神迹，为我而现的神迹，这是爷爷在天上对我的微笑，让我对生命充满着爱和感激。

作者: 阿正的舅舅 时间: 2004-2-19 23:49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可以投《散文》

赞！

作者: catter 时间: 2004-2-20 00:41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hua:

作者: catter 时间: 2004-2-20 00:48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老牛/ 沉稳地走在/ 篱外的/ 门儿上/ 每一个足印/ 都是一枚/ 古老的图章/ 铃声/ 远而近/ 近而远/ 层层穿过/ 炊烟弥漫的村庄/ 在野槐花儿的甜香中醒来/ 哦/ 真的/ 这是一个春天的早上'

很喜欢这首小诗.[害羞]

你的文笔这么好,我们都不舍得你走了.[心仪]

作者: 果冻儿 时间: 2004-2-20 16:11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多谢夸奖，不好意思呢[害羞]
好久没提笔写字了，前天晚上不知怎的，躺在床上始终不能睡，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幕情景，终于无法抑止，起身写到凌晨四点多钟。
这一写倒让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原来签字笔是这么的不经用，就这么一篇东西，竟然用光了两只笔。[吐舌]

作者: 小懒猫 时间: 2004-2-21 18:52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想起小时候家里后院的那棵巴梨树，自大了以后，离开兰州，再也没看见有这种香香的梨子卖。。。奇怪的好像童话故事一般，醒了就再也找不到了。。要努力很努力才可以想起那种特别的味道。。[微笑]
该帖由: 小懒猫修改，时间 2004-2-21 下午6:53

作者: McLaren 时间: 2004-2-21 19:33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好清新的散文，收藏

作者: 不会游泳的鱼 时间: 2004-2-21 20:04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啊。。。。。。。。。。。。

作者: jjean 时间: 2004-2-22 16:55
标题: Re: [原创] 那一树梨花
: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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