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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又名南方有佳人） [打印本页]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0
标题: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又名南方有佳人）
两年前写的，两年前贴的，一个女人的半生苦难。故事开始于民国。




卷一
　　
　　 楔子
　　
　　




一切都是红的。
　　
　　花烛扑闪着通红的火舌，极力想把屋子里几样老旧的什物，隐蔽到它们知趣的，影影灼灼的灯影里。
　　
　　红衣红裙的新娘子蝴蝶，坐在勾挂着红帐幔的床沿，低低地垂着她粉盈盈，娇滴滴的俏脸；细绢红盖头刚刚被挑开，还披在她精心梳好的发髻上，这满屋满身的红，艳艳地把她的脸映照得象一朵新开的芙蓉花。
　　
　　终于娶到她了，沈顺喜孜孜地想，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以后，邑水河两岸出了名标致的蝴蝶，就是他一个人的蝴蝶了。从此，她将是他沈顺的女人。
　　
　　标致的蝴蝶，是邑水河边东河村豆腐坊师傅罗金家的独生女，他沈顺，是沈家三代单传的独生子，西河村船队最年少的船老大。三年前，他刚过十五岁的时候，就上了竹排，和村里各家的壮年后生男人一起，跟着龙灵镇上船行的船头王猛跑运输，经邑水，入洞庭湖，下长江，将这邑水河边龙灵镇和邑阳府九乡十八村出产的水竹篾凉席，竹器木器，松花皮蛋，米、麻等特产运送到湖广，浙赣一带的商家。他常年在邑水河上放排，上游下游跑了个通遍。因为仗着年轻，又图个轻便，在一年四季里，他总有春夏秋三季，会光着肌肉结实的脊背，挥汗如雨地和大伙吆喝着船队号子，在自己那条竹排上一篙接一篙地拨水，稳稳当当地架着排。他显露出他这个年纪少有的骠悍和阳刚，在远山近水间成为一道令姑娘女人心跳的风景。
　　
　　清早傍晚在河上经过的时候，他沈顺总能遇见一个在河边码头挑水的姑娘，黑漆漆的眼睛，轻巧巧的身段；长长的粗辫子，不是搭在胸前，就是甩在身后，一走一扭地，很勾人魂魄。同船队的船老大们指着告诉他那是蝴蝶。有名的豆腐西施蝴蝶。远远地盯着，暗暗地想着，日子一天天过，他明白自己是对蝴蝶动了很深的感情，要是碰巧哪天放排的时间错过了，没有见到她，他的胸口里就会很疼。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河边挑水的蝴蝶，对他也是这样的心思。
　　
　　有一天，他又经过那个码头，说也凑巧，挑水的蝴蝶，扁担上的一只水桶没栓紧，掉进了湍急的水中，眼看着就要被水流卷走。在码头那群洗衣女人的惊叫声和一众船老大弟兄的起哄中，他沈顺勇敢地跳入了河中，及时抓了这一只为他们牵红线的水桶，大模大样地上岸，大模大样地和她搭上了话，那时，她的脸，就象芙蓉花，娇嫩中泛着好看的红晕。从此，在月下，在河边，在竹排上面，他们常常相会，总有着说不尽的话。沈顺的爹娘，知道儿女大了，心也活了，恐怕长久下去，会闹出好看，于是和蝴蝶的爹罗金商量着找人合了生庚八字，索性成全他们，两下结了亲家。
　　

[本帖由渐觉秋阳冷修改于2007-11-19 10:52:14]
[本帖由渐觉秋阳冷修改于2007-11-19 10:52:38]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八月十五日，罗家姑娘蝴蝶坐上了红花轿，在吹吹打打的乐声中嫁到了沈家。
　　
　　吵了一天了，闹新房的人也都散去了，现在，面对着终于静下来的这间小小的新房，不由得沈顺不松一口气。
　　
　　"你还站着干什么？坐呀！"静默的新娘子蝴蝶开了口，她抬头看着他，轻笑着，拍拍床边，招手叫道。
　　
　　"嗳，嗳！"他忙不迭地答应，这才觉得自己站了一整天的脚，麻得阵阵刺痛，他就势一倒，滚到洒满了花生红枣的床上。
　　
　　"哎，我说，你累不累？"他懒懒地问蝴蝶。
　　
　　"怎么不累呢？不说今天吧，我是从大前天开始，就睡不着觉……" 蝴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对着条桌上的镜子揭下红盖头，顺手把发髻拆散，再左右轻轻地晃一晃头，长长的发丝猛然挣脱了束缚，沉沉地跌落在她的肩背上，那披着长发的背影，让沈顺只觉得无比妖娆。
　　
　　他心头"扑扑"地急跳，本能地，他跟着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尺的距离，有些呆呆地看着。
　　
　　蝴蝶转过身来，挑着俏皮的嘴角，含羞笑道："你想干什么呢？"沈顺红着眼睛，也不答话，猛然扑过去，卤莽地一把把蝴蝶扯入他怀中。蝴蝶身上散发着的清冽的，似乎带着青草芬芳的气息，冲鼻而来。他闭着眼，把头埋在她的散落着长发的脖弯处，使劲地，贪婪地嗅着，呼吸着。把他人生头一次闻到的女人香，深深地，深深地吸入他的肺腑中。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蝴蝶怕痒，缩着脖子，"咯咯咯"地直笑，拿手推开他的脸，捶着他的胸笑道："不要啊……我先洗把脸去……"
　　
　　"还洗脸干什么？我喜欢你这样！"沈顺焦躁地打断她的话："累了一天了，睡吧！"
　　
　　说着，一躬身，轻轻巧巧地把蝴蝶拦腰抱起，往床那头走。他只觉得自己身上象着了火，四处都在烧着，又象兜了满身的虫子，到处都在不安份地突突蹦跳。
　　
　　蝴蝶踢着双脚，悄悄笑道："好人儿，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她仰着红扑扑的脸，眼睛里含着笑意，又抬手指指窗门外："轻点，外面只怕还有没有走的人……"
　　
　　沈顺哪里听得见半句，他现在只想尽快成全自己，找条能让那些火，那些虫子伏伏帖贴，心满意足的路。
　　
　　蝴蝶被轻轻地横放在床上，他挪过一长条她陪嫁来的龙凤喜被，给她枕着，她定定地望着他，顺从地躺倒，不说话。
　　
　　他低着头解着自己半新的新郎喜服一粒又一粒的襻纽，把衣裤一一从他肌肉结实的身上褪下，最后，他有点犹豫地坐上床来，事到临头，他似乎又冷静了些许。蝴蝶曲着腿侧身卧着，她的脸更红了，她不敢正眼看他赤露的年轻张扬的身体。
　　
　　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沈顺慢慢地偏腿上床，轻轻地挨着他的新娘子躺下，他把手搭上她圆润的肩，把她缓缓扳转来，他的浓眉长眼中，满是局促的笑："蝴蝶……"
　　
　　蝴蝶扯过脑后的龙凤被，一古脑地甩在他身上，又羞又笑："盖着！丑死啦！"沈顺呵呵笑着抓着被角，一卷，就把蝴蝶裹进了崭新的被子里。
　　
　　"你……！"蝴蝶短促的声音从被缝里传出来，但很快被男人粗重的呼吸堵住，变成咿咿唔唔含混的喘息。同时，洒在床上的干果，也在重压下发出一连串果壳爆裂的响声，好象是下的一阵疾雨。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你是我的了……你是我的……"男人狠力说着："我要儿子，快给我个儿子……，你真好……"
　　
　　被子又突地被人揎开，两个紧密纠缠在一起的人体，在快燃尽的烛光中泛着白花花的水光，那是男人和女人身体上流淌着的细密的汗。
　　
　　女人蹙着眉，紧闭着眼，身体跟随着他的节奏，象水波一样跌荡起伏，他喘着气："叫啊，你疼也好，痒也好，叫个我听……我就喜欢听你的声音，蝴蝶！"
　　
　　冲击的节奏在逐渐加快，女人慢慢发了声，细细地轻吟，婉转柔和，随着象风一般狂暴的动作，这声音也在不断加大，两个人的喘息一应一答，缠绵交织在一起。
　　
　　"儿子！我四代单传的儿子，你快来吧……"男人在极乐中痉挛咆哮着，女人死死地抠住他宽厚的脊背，轻声叫："好人儿……顺子哥，我要你只对蝴蝶一个人好，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就对你好，我是你的，你是我的！除了死，谁也不能把你和我分开！"男人清晰有力的说。
　　
　　"不许说那个字！"女人惊叫道，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这时，却猛听得"哄"的一声爆笑，有一些杂乱喧哗的人声，连着推推搡搡撞门的声音，从新房的窗沿、门外边四散响起，好几个人在放声大笑："沈顺兄弟，春宵一刻值万金啊！加油干，早得贵子啊！"那是他船队里的朋友们。
　　
　　沈顺翻身坐起，朝外边连声长笑："哈哈……好啊，承你们吉言，一定早得，到时哥哥们都要过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他的年老的妈妈，正在门外好声好气请听房的人们回家歇息，听他这么说，不禁也笑着搭了一句："顺子，可要加把劲哪，我和你爹爹等着抱孙子呢！"
　　
　　沈顺回头朝蝴蝶看，他的女人两颊象醉酒似的酡红，丰挺的胸，随着她慢慢沉静下来的一呼一吸，俏皮可爱地起伏着，他不由得一笑，将手用力扪到那一对美丽的胸乳上，爱怜地说："这是我的小酒杯儿……"说着，俯下头去，再一次含着它，吸吮着它："刚才你真好，要我怎么爱你才爱得够呢？"
　　
　　依旧如同醉酒般醺醺然的蝴蝶呓语般的说道："顺子，咱们这就真的死不分开啦，从此好好过日子吧，我给你生许多儿子……"
　　
　　用金粉描着龙和凤的红烛，火光渐渐暗淡下来，火苗摇了摇，终于燃尽，烛台上滴落的烛油，化在黑色桌上，象绽放的两朵红花，温热美丽的红色芙蓉花。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5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第一章
　　
　　1
　　
　　

民国十八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只不过是秋末冬初的十一月间，沿河两岸的老树，树叶还没有完全转黄，却因蓦然而起的连刮了三日夜不停歇的刺骨寒风，把满树的叶子落了个精光。高高低低的树们，空擎着干枯萎黄的枝桠，排着长队，一溜儿站在流经湘中南的大江——邑水河边瑟瑟发抖。河西边的堤坡上，落了厚厚一地的黄叶枯枝。沿河两岸村里人家的孩子们，赶着清早,呼朋引伴来到河边拾柴。
　　
　　沈寒梅八岁，也跟着哥哥出来发力捡了满篓柴草棍儿，沉沉的压得肩膀酸疼。寒梅抬头看看天，阴沉灰哑的天空，被纵横交织，乱在一起的树枝划得支离破碎，倒象一个青黄面皮的，遍布着抓痕的半老妇人的丑脸。时间应该不早了，同来的隔壁家的三春和牛子都捡够了柴火走了，远处河滩上倒还有好些个和她一样瘦弱的小小人影在晃动。邑水河泛着浑黄色，悠悠地向东流去。平时河岸边码头上总停泊的无数大小船只，但这些天来，全都统统不见了踪影，显得这河岸无比地空落冷清。寒梅家的小竹划子，也叫他们的爹爹沈顺给撑走了。
　　
　　爹爹沈顺是这西河村船队的一名船老大。这次，他又跟着船头王猛送木材，上到湖北去了——这一去就是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妈妈怀了九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已经十分笨重，家里这些天来，耕他家的那两亩田土，种地里的庄稼，编制凉席，里里外外的事情，一概全靠着十二岁的沈贵山和妹妹寒梅在做。两兄妹艰难地帮着妈妈撑起这个家。
　　
　　寒梅朝哥哥那边看看，沈贵山还在躬着腰身没声没响的捡树棍，大前年妈妈给哥哥做的青灰棉袄，现在穿在他身上，已经显得短小拘束，领边，袖口和手肘的地方，已经磨破了，黄白色的棉花絮都绽了出来。寒梅自己身上穿的这身蓝花小袄，也有几处快破了，但妈妈现在这样子，显然已经没有心思给他们补衣服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妈妈说爹爹回家，一定会给她带回她喜欢已久的洋花布。上次寒梅看见西河村青瓦大屋的尚家小姐，就穿着那么一件好看的花洋布衣服，真是漂亮极了。爹爹走时是答应过，等到了湖北大地方，也扯几尺布，给小兄妹俩做新衣服过年。爹爹还不回来，眼看着妈妈这几日就快要生弟弟了，这不，妈妈刚刚早上爬起来还说了一句肚子疼，听妈妈自己跟人说的，只怕就在这一两天会要生的了。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6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想到妈妈，寒梅不放心，她喊哥哥贵山："哥哥，我们回去吧，这柴够今天烧的了，"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细心地拿草绳帮哥哥把柴火扎成捆。"妈妈一个人在家，早上熬的给她熬的那口地瓜粥，也没有吃上一口，我们要赶快回家去看看。"她扬起瘦尖尖的小脸，看着贵山。
　　
　　贵山直起腰，因为刚才的埋头苦干，让他满头胡乱耷拉着的头发，丝丝的冒着白汽，长长的脸上淌着几股汗水，有一股汗流经他细眯的眼睛。
　　
　　"哥哥，你弯腰。"寒梅跟哥哥扬一扬手，贵山果然就把腰又弯下来，寒梅凑过去，踮起脚，扯着自己的衣袖给贵山把汗擦了。贵山咧嘴笑笑："走吧。"伸手一使劲把柴捆扔到肩上，另一只手从寒梅背上撸下妹妹的背篓提着，说声："我来吧，我力气比你大。"寒梅还想要抢回篓子，可是贵山人大脚大，已经走前了好几步了。她只好赶上几步跟在哥哥后面。两兄妹一前一后下堤坡往家走。
　　
　　恰在这时，只听得两人身后的河边传来小孩子们的一阵大呼小叫。有人冲着他们喊："嘿，贵山，你们怎么就走了？快来看希奇呀！"
　　
　　寒梅听出这是村后头李寡妇家的楞小子铁头的粗嗓子，跟着又有两三个村里的孩子紧赶着追上来拽着他们往回走，一边七嘴八舌的囔嚷："快去看，快去看！"
　　
　　寒梅不由得好奇："是什么东西呀？"她侧头问贵山："咱们看去不，贵山哥哥？"
　　
　　贵山摔开拉扯他的孩子，往上掂掂肩头的柴捆，说："大家放手，小心拉坏我的衣服！"这是对那群小孩子说的，又百忙中不忘回答他妹妹："看看就看看吧，就看看到底是　　
什么希奇东西……"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7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说话间，这一伙人又回到了刚才打柴的那片河岸，那儿此刻围了一圈的孩子，打着呼哨，跑过来跑过去，看来象是在围堵什么东西。"来啦，来啦，大家让开，让贵山哥看看！"簇拥着贵山的孩子一路吆喝着开道走入人圈中。
　　
　　寒梅也跟着冲进人群里，她一眼看见地上的黄叶上蹦跳着一只硕大怪异的东西——说它象蛙吧，倒是有青蛙的模样，但又太大，足足有家里夏天扇风的大蒲扇那么大，绿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蛙；而且它也绝不是青蛙的绿色或者是癞蛤蟆的土黄色，它有着闪闪的，泛着油光的金色皮肤，从头顶到背脊，三条白线蜿蜒而下，它也叫，叫起来吼吼有声，那架势不会比牛的叫声小。确实是希奇东西，寒梅心想。这怪蛙被铁头们东追西赶，声音中居然透着恼怒，但它实在抵挡不住众人的捉弄，蹦跳显得已经慢慢无力，这会儿，它呆呆的伏在地上，大嘴一张一合地咻咻喘气。
　　
　　"贵山，你看这倒是个什么家伙？"楞小子铁头绕到两兄妹面前，指着怪蛙问道。村里人都知道，贵山人老实，但是蛮聪明，虽然家里穷，没上过一天私塾，但他懂的事情不少，所以大人小孩都十分佩服他。
　　
　　铁头和众顽童都期待地望着贵山，贵山蹲下身去，仔细地端详研究了好一阵，怪蛙瞪着两只大眼无神的盯着他，贵山摇一摇头，然后又再摇一摇头，慢慢地说："看不出来……象是象只癞蛤蟆，也说不准……，哎，这个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忽然就在这里了。肯定是个怪物，要不，先打死了再说？"铁头说着，那边就有人称狗儿的半大孩子，飞快的抓起一块鹅卵石作势要往下砸。
　　
　　"慢点！"寒梅陡然叫了一声，贵山和铁头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瞪着这个矮小瘦弱的小姑娘，"别打死，千万别打死，"寒梅摆摆手："你们看它，象不象老人家说的故事里的那只金蟾呀？"
　　
　　铁头粗声大气地说："哪个金蟾？！"
　　
　　贵山看看妹妹，笑了起来："说起来，只怕真的是那出故事刘海戏金蟾里的金蟾吧！" "金蟾又有什么希罕？打死算了，我们就在这河边烧了火吃它一顿！老子还没有吃早饭的，正好把它当早饭吃。"铁头笑嘻嘻地说。
　　
　　寒梅使劲摇着头，脑后松松散散的小辫子上的红头绳都快掉了下来，她拉住铁头，大声地说："铁头，你们不能这样做！这好歹也是一条命！天爷爷看着的，杀不得！"
　　
　　铁头看看贵山，贵山对大家一笑："要说如果真的是金蟾，那它就是有灵的仙物，打死了仙物只怕是不吉利呢！"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你们难道不记得去年河那边东河村的光棍张打蛇的事了吗？"
　　
　　"什么打蛇的事？"狗儿和几个小小子面面相觑："哪个光棍张？"
　　
　　"我晓得，不就是那个瘸腿张三吗？以前常来我们村和老头们下棋的。是听说他去年在他在菜田里打死一条乌蛇，后来，过得没有两天，他家那个瞎子妈就平地摔了一跤死掉了！流了一地的血，吓死个人。我哥哥都去看了，别人都说是张三打蛇的报应！"旁边有个小孩子大声地说。
　　
　　铁头抓抓头，左瞧瞧，右瞧瞧，对众人说："哦？莫非真的是有报应？"贵山很认真地点点头，铁头吓得一吐舌头："也没错，这么古怪的东西，可能真有来历。那就算了吧。我的妈呀，我可不想遭殃。"
　　
　　小孩子们都纷纷点头，这个说："好在贵山哥哥和寒梅来了，要不是我们连神仙都打死了！"那个说："神仙东西就是长得和凡间的不一样嘛！"吵吵闹闹的说没个完。
　　
　　怪蛙闭着眼，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只是窝在地上不动弹，寒梅弯下腰去看，这时那只怪蛙睁开眼，朝她慢慢地咧开阔嘴，连眨了三眨圆鼓鼓的眼睛，寒梅楞了一下，她分明看到这只怪蛙是在朝她笑，她吓了一跳，有点害怕，退了几步，正好退到一个人身上，她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青袍破褂，手拿招牌幌子的邋遢老头，这人就是常在这一带走村串乡算命打卦看风水，人称"赛神仙"的算命先生刘二。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0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只见那刘二睁着两只红红的眼，捻着灰胡须朝寒梅呵呵地笑，口中连称："小女子奇哉呀奇哉！"
　　
　　铁头他们本来已经闹够走开了，听这里半路冒出来个 "赛神仙" 刘二又有妙论，不由得又折转回来看热闹。
　　
　　"喂，我说老头，你满口什么奇呀怪的？快点说来听听！"狗儿炸了一嗓子。小孩子们纷纷附和："对，对，说来听听！"说着就闹哄哄地把 "赛神仙" 刘二和寒梅两兄妹围了个密实。
　　
　　寒梅拉拉贵山，悄声说："我们别理他胡说，快走吧！"贵山定定地看着"赛神仙" 刘二，朝他妹妹摆摆手："也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听听就听听吧！倒听听赛神仙怎么说这家伙的来历。"说着，他往地上一指，大家顺他手指一看，却发现那怪蛙凭空又不见了，小狗儿吓得扔了篮子怪叫："有鬼，有鬼！"
　　
　　铁头白了他一眼："什么鬼？贵山不是都说了是仙物吗？仙物来去自由，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赛神仙" 刘二插话："此话不差！"他晃着顶戴八分瓜皮旧帽的头，半闭着眼睛拖着长声吟道：
　　"此物生来最神奇，
　　百年沉睡在地底；
　　金身玉带一相见，
　　来与有缘人报喜。"
　　
　　吟毕他睁慢慢睁开眼睛，寒梅只见他红眼里精光忽闪，说不出来的神秘。刘二就近往一块大石上坐下来，放下白布招字，从怀里摸出个半旧烟袋来，自己点上，吧了一口，吐出一股烟，拿烟袋朝众人划了一个圈，招呼大伙儿："孩子们，来来，都坐都坐，这东西的来历，可要听我赛神仙爷爷慢慢道来……"
　　
　　贵山拉着寒梅坐在柴捆上，铁头和狗子也都呼啦一声扔了砍柴的家伙，东倒西歪坐了下来。寒梅说："你老人家倒是快说，我们还要回家有事呢！"
　　
　　"可不是！，老头，你别扯远了，有屁快放，快放！"铁头紧着催。
　　
　　狗儿和那群小家伙们也起哄："你老人家光知道念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有什么好听的故事就快说来听！"
　　
　　贵山也说："您就捡要紧的快说吧，我们真的家里有事！您刚才说什么奇哉的，这东西关我们家寒梅妹妹什么事呢？"
　　
　　只见这刘二不住点头，悠悠说道："说来本不关你们的事——这东西我也没有见过，从来只听我们更上一辈的老人讲起过这东西的来历：说是这东西本是承天地山林之灵性，于土木芝草之间生出的神物，要说它长的什么模样，就是那黄金身皮玉带纹理，百年一见，俗称宝蟾抑或金蟾者是也，相传是是这地下的土地老爷家府里的镇宅之宝。常人不得见，如要见着，必是有缘之人，来与此人消灾贺喜报平安耳……"
　　
　　话音未落，这里铁头听得眉开眼笑，跳起来直说："我头一个看见它，那莫非是应着我家要出什么喜事了？"
　　
　　"非也，非也，"刘二竖着一根顶端指甲参差不齐，皮肉干裂的指头，急急的摇动："种恶报恶，结善得善。你是第一个见的不错，但你们凡眼不识仙家宝物，以为妖孽，或要将之置与死地，如这物果然为尔等所灭，"他嘿嘿一笑："那只恐尔等小命顷刻不保！因谓之尔等是险而又险。"
　　
　　铁头和大家吓得脖子一缩，激灵打了个寒战，纷纷说："那不是幸亏寒梅和贵山吗？我们差点就死在这里！"寒梅和哥哥贵山相对两望，也不觉有些后怕，寒梅捂着嘴跟哥哥咬耳朵："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果然不假，"那刘二却好象听得见寒梅兄妹的话，吸一口烟，冲寒梅呲牙一笑说："你这小女子，这就算是结下了善缘，你救它不死，它朝你一笑，这一笑里面是大有深意，不过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时机一到你自知。小姑娘，且听老朽一言：今你心存善念，灵蛙一事，神明尽知，他日必有好处。你果然心慈念善的，逢苦必济，逢危必救，遇庙烧香，遇神礼佛，心意不在三牲里，倒是善念感苍天。你必有造化，非大贵，必小富，早有佳偶贤婿，晚有孝顺儿孙，好呀，好呀！"寒梅半懂不懂的听着，也不清楚这老头说的好坏，犹自托着下巴看着刘二笑，她这时正在端详刘二的烟袋，那烟袋虽是陈旧，但金银丝线刺绣的富贵花开的图样倒还很精致，她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十分地喜爱那上面绣着的一大一小两朵滴露牡丹。她自顾自的看的出神，众人都以为她听了"赛神仙"的话暗自高兴，贵山也听得出了一会儿神。
　　
　　那里铁头还要缠着"赛神仙"刘二说说自己的因果，不想"赛神仙"站起身来，道声"有事"，早已翻过河堤，飘然远去。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1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待续

胡乱成文，请邻居们莫笑，多多指点，欢迎扔砖！ [M01] [M04] [M02] [M25]
作者: levin    时间: 2005-5-17 12:1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传说中的沙发！ [M45]
作者: 黎明一刻    时间: 2005-5-17 12:15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觉得文字小点会好看些。饭饭去 [M41]
作者: Jele    时间: 2005-5-17 12:1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M21] 排名第三号粉丝。 [M24] [M29]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2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哦？黎明一刻这样觉得吗？那下次发文就缩小文字吧，呵呵，还以为大家都喜欢大字呢，这样看着省力不是？ [M04]

下回试个小字贴来看看效果。。。 [M01]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25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感谢斑斑，黎明,jele支持 [M29] [M29] [M29]
作者: 秋天    时间: 2005-5-17 12:3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好看好看！！ [M21]
楼上几位，沙发有限，往里让点，大伙儿挤挤哈！ [M25]
作者: MASK    时间: 2005-5-17 12:3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牙，居然排名第五号扇子 [M01] [M01] [M01]

秋天JJ能否挤到三号位？俺就可以排名第四咯 [M02]
作者: 天香百合    时间: 2005-5-17 12:37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是你写的吗？文笔不错呀 [M21]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48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谢MASK！~ [M04]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4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美丽的秋天JJ来了，请坐，请坐，请上坐~~~ [M36]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2:5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答百合MM：是我写的，乱写的，呵呵~~~ [M01]
作者: 秋天    时间: 2005-5-17 13:46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楼主继续呀，俺们伸着脖子等着捏～～ [M36]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3:57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呵呵，刚才饭饭去了。。。再来！

同学们要看小字啊？那就贴来——


众人也只好慢慢散了，刚才坐在旁边的狗儿也站起来，冲寒梅歪歪嘴笑，说："你的命就好啦！连赛神仙都拉上你看，以后有好处的话，记得也让我们得点呢……"一边说着一边也走了。
　　
　　贵山"嗤"地一笑，一把拉起寒梅道："什么神神鬼鬼的，赛神仙三句话不离本行。妹妹，就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吧！"寒梅答应一声，帮贵山把柴起上肩，两个人低着头往家赶。
　　
　　迎面风风火火跑来一人，差点和贵山撞个满怀，兄妹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家邻居于五婶。
　　
　　"祖宗哎！还不快回去，到处找你们——快家去看看吧，你妈妈生孩子生不下来，这一阵子都已经在家里死过去两回了！" 虽然是满头灰发，但还是喜欢整天精致地梳个刷把子头的于五婶拍着两手，大喊大叫："贵山，你走路快，快去把镇里最会接生的姚婆婆拉来，要快！顺路叫铁头的妈妈来搭把手帮忙，她做事麻利！"贵山闻言，早丢了手里的东西，拔腿就跑。
　　
　　寒梅一听妈妈不行了，头嗡嗡乱响，两眼金星直冒，于五婶见她站着发愣，急得拉起她的手飞跑。"哎呀五婶，我们的柴火还要拿呀！"寒梅回过神来叫，可是她们早就跑离河岸很远了。
　　
　　"还要什么柴！你妈妈气都快接不上来了！" 于五婶气喘吁吁的对寒梅道："刚才你妈去打井水，木桶丢到井里，人就起不来了，疼得满地打滚，大家帮忙把她抬回家去，看着她发疼，哪个也帮不上忙啊，我出来找你们的时候，孩子还下不来，你妈妈倒是昏过去了！"又说："我叫了人在看着你妈妈，你别急，家里有人。"
　　
　　说话间，两人跑到了寒梅家矮矮的院门前。院门口黑压压站了一地的调皮孩子和几个村里的光棍闲人，都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于五翁妈一把把他们推开赶得老远："去去去，这里女人生孩子，你们来看什么热闹！要看回去看你老婆去！还不都快滚开！"闲人们闻言，笑着一哄而散。
　　
　　于五婶忙忙地扯着寒梅的手，进了她家黄土坯子糊起来的院墙。院子里堆满了妈妈往日用来编凉席用的竹子篾片，她家的破茅草房子鸦雀无声，茅屋屋檐下，角落边，到处竖着她头两天跟哥哥一起打好的凉席，他们还没有工夫去镇上竹器店送货。院子的空地上，只有她养的三只小鸡在叽叽叫着，追过来追过去的抢黄土地里刨出来的蚯蚓吃。
　　
　　这个破败的农家小院，在初冬冷冽的空气中，呈现着令人不安的静谧。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3:58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第1部第1节完。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4:0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2
　　
　　

寒梅见院子里这样的光景，心里"咯噔"一沉，眼泪就冲了出来，她急得拉着于五婶呜呜直哭："不得了了，于五婶，我妈妈只怕是死了呢？！"
　　
　　"别乱讲，我们快去看看！" 于五婶忙摆手道："可也是，又怎么是到处鸦雀无声的呢？屋里也没听见有我们家大妹说话？"说着，于五婶在背后推了寒梅一把："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走啊，寒梅！"说着就抢先朝里奔进去。
　　
　　寒梅这里只觉得腿脚发僵，好象两截木桩子，根本拔不动脚，她怕进屋看见妈妈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连一向多见多闻的于五婶都发了急了，情况怕是不好。她越想越怕，两脚倒是死死地钉在原地了。
　　
　　"寒梅！寒梅！还不快来！"这时，寒梅耳边猛听见于五婶又在里屋叫她。声音又短又急，也分不出好事坏事。正在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刷"地一声，有人掀着她家那块虽然陈旧，但补丁齐整的门帘子出来了。寒梅一看，不是别个，是隔壁三春的奶奶，她正吃力地端着个大木盆准备往外倒水。
　　
　　寒梅结结巴巴地问："奶奶，我妈妈到底怎么样了？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4:0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哦，是寒梅回来了呀！你做姐姐了！你妈妈给你们生了个小弟弟，你快去看看去！"三春的奶奶嘻嘻笑着说。

寒梅闻言，又喜又惊，顾不得擦眼泪，也没等她老人家把话说完，连忙蹦蹦跳跳地跑到妈妈屋里去了。

屋里很黑，也不知道今天是谁，把窗户拿一块大青布给蒙上了，又没有点油灯，寒梅从亮处猛然进来，一时间只觉得屋里黑得简直伸手不见五指。逼仄昏暗里却又有一股腥膻的血水味扑鼻而来，熏得寒梅喉头一堵。寒梅循着血味慢慢摸到妈妈床前。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4:0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于五婶在床边站着，手里捧着个白布包裹，寒梅知道，那就是她的新生的小弟弟，但她顾不上看他，急急地扑到床边看她的妈妈。在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寒梅终于见到，躺在那张旧木床上的妈妈，齐着下巴盖着她那床陪嫁来的旧棉被，这可是家里最厚的一床被子，平时妈是舍不得拿出来盖的。

妈妈的头上扎着毛巾，眼睛闭着，青白色的脸，冷冷地发着寒光，象冬夜的月亮，在这昏黑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扎眼。寒梅轻轻地拈起粘在妈妈脸上被汗水濡湿的一缕头发，轻轻地问："妈妈，妈妈，你疼不疼？你还好吗？"

妈妈细若耳语的哼了一声，半睁开眼睛，疲倦地冲寒梅笑笑："回来啦……妈妈还以为看不到你了……"又朝床外努努嘴，轻声说："去看看弟弟呀……"
作者: 潜水员    时间: 2005-5-17 14:0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强人

搬沙发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4:0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寒梅这才记起来要看看弟弟，她回过身来，于五婶弯腰把孩子抱给她看，是个挺白的小婴儿，样子清秀，和妈妈长得很象。寒梅伸出手摸摸弟弟，弟弟脸蛋有点凉，她问妈妈："他怎么不哭啊？"

于五婶一边把孩子放进妈妈被子外侧，一边回答她："弟弟饿了，还没有吃上妈妈的奶，没有力气哭啊！"

"真的，这怎么办？这次怎么就一点奶都没有……"妈妈发愁地说。

"怎么会有奶呢？你一向又身体不好，刚才我不在，叫我们的大妹帮忙看着你，谁知道这鬼孩子，早不解手晚不解手，我前脚走，她就后脚就走，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又滚到这冰凉的地上来，拼命生下这小孩子，又要剪，又要洗，元气也伤了，要有奶吃才奇怪呢！——好在三春的奶奶过来了，要不你不是还在地上坐着？——看我回家不捶死我们大妹，做不得事的东西！" 于五婶气愤愤地说。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4:0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妈妈忙摆手："于五婶你千万别打大妹，是我要她走的，我现在不是还好吗……"

三春奶奶两手各端着一个瓷碗掀帘进来，插着嘴："来，这是我家拿来的红糖水，这糖存了快一年了，还好没有化掉……趁糖水热火着，赶快，贵山他妈，你快起来喝点。"

寒梅接在手里，和于五婶一起把妈妈扶起来喂了大半碗糖水；三春奶奶却抱起寒梅小猫样的弟弟，把另一个碗里的黄连拿勺一瓢一瓢地喂给他吃了，小家伙怕苦，吃得砸着嘴，苦着眉，哇哇地哭，三春奶奶叹着气，对着怀中的婴儿自言自语："孩子，怕苦也要吃啊，这叫做开口的黄连，谁落地不要经过这一遭呢？不识苦，那里知道甜哦？你就忍一忍，别怪奶奶张口就给你吃苦药……"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4:0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呵呵，发到手软啊……
作者: MASK    时间: 2005-5-17 14:2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QUOTE Created By 渐觉秋阳冷 At 2005-5-17
呵呵，发到手软啊……


你把完整版给俺，俺帮你发 [M01] [M01] [M01]

顺便问一哈，可能有些冒昧，你是马甲不 [M20] [M20]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4:24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回楼上MASK：我还没有写完哪！ [M13]

另外，我就是我，我不是马甲 [M04]
作者: 秋天    时间: 2005-5-17 14:5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QUOTE Created By MASK At 2005-5-17
你把完整版给俺，俺帮你发表 [M01] [M01] [M01]
[M20] [M20]

[M25]
作者: MASK    时间: 2005-5-17 15:4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QUOTE Created By 秋天 At 2005-5-17
[quote]QUOTE Created By MASK At 2005-5-17
你把完整版给俺，俺帮你发表 [M01] [M01] [M01]
[M20] [M20]

[M25][/quote]


[M20] [M20] 加一个字不一样咯。。俺94有这心，也没这力。。。可能某些 [M34] 可以帮忙的吧 [M04]
作者: jjean    时间: 2005-5-17 16:2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楼主打算出版吗 [M21]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9:0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回楼上MM：恩，是这么打算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联系出版？ [M10] [M10]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7 19:0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不知道咱们JJ有没有出版社的筒子捏？有的话，请帮忙推荐一下。。。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0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更新，节选


第1章第2节

不想这次她妈妈生弟弟，会如此不顺利。可能也是因为妈妈毕竟年纪大了，这一两年，妈妈眼看着苍老了不少，从前乌青的头发，也掺杂了不少银丝，因为妈妈身体一向羸弱，所以，外人猛一看来，爹爹倒象比妈妈年轻个三两岁的样子。没记性的爹爹还不回家，或者他真的就不记得妈妈要生了？

这一刻，挽着裤腿，双脚久久地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的寒梅正拎着鱼篓在水中摸鱼，天太冷了，鱼难道也怕冷都躲到水底去了吗？她捞了好久，鱼篓里面才有四条拇指长短的小鱼苗，手和脚已经快冷得麻木了，她发愁地看着它们，这够做一碗鱼汤吗？她不知道，要是贵山哥哥在，就好了。她决定下午叫上哥哥一起来摸鱼。

现在，她叹了口气，闷闷地上到早已经空无一人的河岸来，解下她的红发绳来穿住那捆她家的柴，把她的背篓背上肩，一手提着鱼篓，一手吃力地拖着柴，往家里赶。柴确实是太沉了，而背篓又死劲地把她要往后拉，寒梅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背篓坠得扯倒在地上了。

"小心，寒梅！"有人在她身后帮她把背篓用力托了一把，她忙回过头来看，原来是青瓦大屋里的尚大小姐鉴如，她比寒梅年长五岁，白净高挑的鉴如小姐现在正拎着书兜，穿着粉蓝丝缎的棉袍，朝她盈盈地笑。这个尚鉴如跟寒梅家是有着一些渊源瓜葛的——还是在鉴如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她跟随尚家的老爷太太乘船过河去东河村喝表姨的喜酒。谁知这鉴如是小孩子心性调皮好玩，船刚离岸，她趁大人不留神就趴在船板上捞小鱼儿玩，不想竟失足掉入了河中。要不是那天刚好路过河边的沈顺跳下河去救起了她，只怕她这条不识水性的小命就丢了。正是因为救了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尚家老爷和尚太太很是感激沈家，从此对沈顺一家大小更家的客气，也常常接济他们几分，村里的人甚至传说他们两家给尚家的小姐和沈家的贵山定了亲事。这亲事一说虽说是子虚乌有，不过，鉴如却因感念沈顺的救命之恩而对他们兄妹十分亲热。寒梅也还蛮喜欢这个和善的大小姐，于是这两个女孩倒能不分长幼贫富，常常玩在一起。

"大小姐，谢谢啦……"寒梅急忙谢道。

鉴如明亮的眼睛直眨着笑："谢什么呢？举手之劳嘛！还要我帮你拿什么东西吗？"她朝寒梅伸出手。"不用……不用了！"寒梅连忙摇头："你搬不动的，小姐，别弄脏了你的衣服啦！"鉴如扑哧一笑："我不比你大？你搬得起我还搬不起了？"说着就赶上来把寒梅手上的鱼篓接过来："要不我来提着个！"寒梅只好让她过去，两个人说笑着慢慢往村里走。

"小姐，你这是放学下来吗？"

"是啊……寒梅，这么冷，你也下河摸鱼吗？是不是嘴谗了呢？"鉴如笑道。

"我妈妈生弟弟了……要吃好点，弟弟才有奶喝呀！"寒梅发愁地瞅一眼鉴如手中的鱼篓，叹了叹气："可这些也还是不够啊……"

"别愁呀！"鉴如清脆的笑起来："这个容易，我回去跟爹说，待会给你们送点好东西来……"

"千万不要，小姐……"寒梅慌忙推辞道："不能这样，小姐你太客气了。你回去不要说给尚老爷听，我妈妈爹爹知道要怪我多嘴的！"

"怕什么？"鉴如不以为然："你呀，才别跟我客气呢！你爹爹那时候救了我，我这条命譬如就是他帮我捡回来的。我爹我妈常说受人一恩，要图相报。何况是这样的救命大恩呢？一点东西，也不过是米呀蛋的，值几个钱呢？就这么说好了！你别管！"说着，走到寒梅家的破院门前了，鉴如把鱼篓子往台阶上一放，扭身就走。却见她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先把脸红了起来，半天才说："你哥哥呢？在家吗？他上次说送我个小鸟的，不知道还记得不？"

"他现在不在家啊！出去办事去了。我也没见他抓什么鸟啊，这两天，为我妈他上树倒是掏了不少鸟蛋。等他回来我告诉他你跟他要鸟了，叫他抓到给你送去！"寒梅朝鉴如笑。

鉴如却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她忙走开，边走边说："算了，算了，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家里玩意儿很多的，也不缺小鸟，你不用特意告诉他。你家最近事多，还是不要麻烦了……"说着便轻盈地扭着小脚走远了。

寒梅连忙把身上的那些沉重的负担全部一古脑儿地掼在地上，人直往下栽，爹呀爹，你到底是在哪里呢？你要在，该多么好哇！她在心底呼唤着他的爹爹。她哪里知道，她爹爹沈顺此刻命悬一线，正落难在数百里外的青羊湾呢。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0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第2章第1节

船头王猛并不知道他的船伙计沈顺，就在那一阵怪风刮起，掀起连天的恶浪时，他那年久失修的竹排就已经轰然散架，事情来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向同伴呼救，人就被恶浪拉扯进深水旋涡之中。发了狂似的咆哮奔腾的江水，裹着他一路旋转、浮沉。后来风住浪停，他居然没有再往下沉没，几番本能的挣扎，昏昏沉沉间，他随着水流，直漂到了青羊湾边下游二里地的苇丛深处。

这是一大片地处浅滩的苇丛，将近有数百亩。一望无际的芦苇扬着白色的苇花，长得出奇的茁壮挺拔，竖立在青羊湾滩头和河泽边，一根根竟比站着的人还要高出好几个头。人若是钻进芦苇林中，完全就象是走进了隐蔽的纱帐。这里一直往后五里地，苇林的尽头，是一脉连绵险峻的山岚。此山脉有六六三十六峰，正峰就在青羊湾后，名叫玉鲫山，因形似一条巨鲫而得名。这玉鲫山上有座聚风山寨，当年的寨主李方，正是相中这一脉险峰，和附近方圆五十里的青羊险滩苇丛，便率着一众绿林莽汉来到此地占山为王，埋伏在玉鲫山脚和江边苇丛中，专候着水陆两路过往的达官贵人，打劫抢掠，绑票杀戮，无所不为。只是有一条：那寨主李方约束着一众手下喽罗虽是劫富，却一定要济贫。方圆五百里内的村落市镇里的穷苦人家，他们是从不骚扰侵犯的，倒常有那穷得没活路的人家，常常一觉醒来，门外枕边居然又神秘多出大洋米面的，慢慢地人们也就知道是山上那些穷人的活菩萨做的好事，不少人甚至还悄悄地在家中供起了聚风山大王的神位，日日拈香供奉。因而，喜了这附近的穷苦百姓，怕了那些为富不仁的财主官老爷，也愁了历年负责剿匪的缉办官员。湘鄂两省，也曾经联合起兵，决意要剿灭这一帮大胆妄为的山匪，怎奈一来此处地势险要，二来这寨主李方带兵有方，有智谋，有机巧，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得手之后，来如风快，退若狡兔，三十多年来，官府竟根本无法抓到聚风山寨一兵一丁，后来无法，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有家产的富人家，要过青羊湾，要么是打发得力下人，先行上山打通关节；要么，绕道而行，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所以，多年来这聚风山寨的威名牌子一直是声名远播，王猛带队过江，也曾听闻一二，因仗着他们都是穷苦船民，知道一路必定无人来惹他们的麻烦，所以来去青羊湾，倒没有往这上面留意。沈顺自己，也是知道有这么个山寨的，但他做梦都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跟这山寨拉上关系。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安排着，用他神秘巨大的手，推着滚滚的江水，让他这么不知不觉随波逐流，直推到了这聚风山寨所控制的一片水界。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0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哎，宋五大哥，不要对客人无礼！"这时，一个轻柔的女人声音，从上边缓缓飘下来，话语声虽不大，但却及时为他解了围。宋五忙恭敬地答应一声，看了他一眼，退到一边站着。

沈顺忙感激地朝那个声音的来处望过去，原来正是坐在那供桌右手边的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女子。这女子也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这边看。

沈顺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光着膀子站在当地，十分不妥，他忙抱着双臂，低垂着眼，说："多谢姑娘……"

"什么姑娘？！瞎了眼的孬货，看清楚点，哪里来的姑娘？那是我们山寨的二夫人！"宋五骂骂咧咧，朝他大声喝道。

只见那身穿月白色衣裙的二夫人，拿白白的手，掩嘴"吃吃"轻笑着对宋五说："不知者不为罪！宋五哥不要吓着人家。"她回头对大夫人笑道："姐姐，确实是象得很呐……"大夫人默然颔首。

二夫人心细，注意到沈顺抱臂而立的姿势，忙问道："客人，你在这大冷天的，衣服也没有穿，到底是落了什么难？你怕是冷得很吧？"说着，扭头吩咐侍立在身旁的丫鬟："去找套干净衣服来给客人换上！"丫鬟答应着，忙转到后堂去了。

"说吧，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来这青羊湾玉鲫峰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官府的奸细？"藏青衣的大夫人，把身体往前凑过来，瞪着白多黑少的一双眼睛厉声问沈顺。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04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聚风山寨的两位夫人，还是一左一右，在上首坐着。沈顺觉得堂上涌动着一股肃杀之气。

"沈先生，恭喜康复了！"大夫人首先开言说到。

沈顺站在堂前，朝夫人拱手作揖，谢道："多谢夫人收留，沈顺才能病好。"

"是啊，你那是受了风寒，我们寨里的杨先生精通医术，果然药到病除，沈先生该谢谢他才对呀！"二夫人含笑指着一个胖大汉子说。

沈顺只好依言又向那人道谢。

"沈先生，今天我们山寨略备了水酒，为先生洗尘压惊，"大夫人说着，拍手道："来呀，把菜上上来！"

霎时间，小喽罗们就快手快脚架好了几张大桌子，端着各色菜肴的丫鬟川流不息地上菜，沈顺只觉得眼睛都看花了。

大夫人招呼着众位头领们入坐，又向沈顺说道："坐，沈先生，一些小菜，我们早就预备好的了。请随便吃点。"沈顺正要到席末坐，大夫人指指身边正中腾出的一张空椅子道："沈先生请上坐！"

沈顺无法，只好排开众人，走到中间坐下。

"大家知道，我们山寨自从寨主死后，三年没有再来过客人，进过人材。这次，天给我们山寨送来这位沈先生，真是难得的机缘。相逢不如巧遇，大家来，敬贵客沈先生一杯酒！"大夫人清声说道。

众头领闻言纷纷向沈顺举杯。沈顺犹觉得似在梦中，他怔怔地和大家一起举杯，一起饮酒。一杯又一杯，他原本酒量很好，不想这山寨的酒太过烈性，几杯下肚，加上两只耳朵又塞满了一片猜拳斗酒的吵闹声，他的头又有点昏沉沉起来。

"沈先生，你吃菜呀！"二夫人点着筷子凑近来轻轻地叫他。他乜斜着醉眼，憨憨地点头笑，只觉得身边这位二夫人香得象朵栀子花似的。

他的碗里，尽是各位头领布的菜，鸡鸭鱼肉地堆得老高。他兴致勃勃地抓起一个肥美的鸡腿撕咬，口中以及胃中，竟觉得说不出的快乐，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一顿饭了。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06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2

大夫人的房里，细凤正在用尖尖长长的一双手绞着衣带，眼望着窗外的大雪压弯了腰的竹林，微微地笑。

"我们是江湖中人，并不比那些闺门的小姐，你也不必扭捏，我问你一句：你肯还是不肯？"大夫人靠坐在椅子里，正色道："寨主那年病重，人说要冲喜就好，我上镇里为寨主抓药，你在城墙脚买身葬娘，我一眼就喜欢上你，干干净净的，模样也喜性，就十个银圆把你买了回来给寨主收做二房。按说你也该有个婚礼，当时就是急，就叫你进了寨主房门，我还觉得欠着你。谁又知道，寨主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去，这喜也白冲了。你来山寨也快三年了，本领我是教给了你，这我倒不担心。只是现在我跟你做伴，哪天我死了，山寨这些人不把寨子拆了，你年轻，他们都是提着脑袋走路的粗人，只怕你压不住，不如找了他，样子也好，人也还好，让他帮你，也是好事。好不容易遇见了个顺眼的，你后半生也好享享夫妻的恩爱。我总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细凤闻言，两眼珠泪滚滚，她盈盈跪倒在大夫人面前，凄然道："大夫人爱惜细凤，是细凤的福分。细凤现在世上举目无亲，大夫人虽然是姐姐，但于就是细凤，就是我的亲娘，我宁愿一直侍奉大夫人到老，决无二心……"

大夫人忙把细凤挽起来，摇着头推心置腹地对细凤说道："你才二十出头，日子长着呢，不象我，半截身子埋在了黄土里。我与寨主，是有过好日子的，你进门来，就吃着苦，女人的苦我是知道的……再有，山寨里的头领多，怕是难免有异心，我做主招了沈顺做你的男人，以后万事有个照应。我死之后，你们就替我和寨主把这辛苦创立起来的聚风山寨流传下去，也不枉我向来对你的心……"大夫人拉着细凤坐到床边，给她理理鬓边的发丝，慈爱地道："凤，听我的吧，就这样安排。寨主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也会高兴的。女人总得有个归属。寨主当日也是疼你的，我也看的出，只可惜你也没有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要不伴着儿女，你我今日也好过一些……"

细凤抬起泪眼，欲言又止。

大夫人站起来道："你晚饭后去沈顺房里，就是那个意思吧，先把人留住，等有了好日子，我再为你们操办操办。"她意志坚定地说："就这么定了，你晚点睡过去！"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08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金八忙屁颠屁颠地紧跟了进去。雅座酒菜早已经备好了，刘梆一口气灌了一大杯酒，自己又要倒酒，金八忙接过去帮忙满上。

"我说金八啊，你是吃什么长的？一来就吓跑了她！你是猪啊！"

]是是，我是猪，嘿嘿，怎么，刘爷，又喜欢上了？"

"怎么不喜欢？"刘梆支着半边脸，慢慢地捏着太阳穴旁边的一颗大痦子上的黑毛，乜斜着眼，招手叫金八附耳过来悄声笑道："够骚啊这婆娘……奶子屁股都够劲道，什么时候给老子吃上一口……"他嗒着嘴，极力幻想着。

金八也跟他咬着耳朵："既然看上了，去把她弄来？应该不难，找老沈吓唬吓唬，叫他把人送给刘爷，不怕他不想高攀！"

"老沈？"刘梆想了一想，转着眼珠子慢慢道："我看那婆娘不象是老沈的妹子——金八，你发现了没有，他们说话的口音可不一样啊！"

"哎呀，刘爷好高明呀！这里确实有鬼！"

"既然不是一起的，怎么要这么说？妹子，哼，我看是相好吧？想不到老沈也来这套！"

"怎么办？叫老沈来问问？""说你是猪你还真是猪，八爷呀八爷，你这脑子里都是糊的粪吧？！是他相好，他会告诉你吗？叫个跑堂来！"刘梆怒道。

于是金八和众跟班们忙一迭声地叫跑堂，阿根搓着手，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阿根正在纳闷这个点一桌子菜的女人的来历，听他们一问，于是一五一十就全说了出来，阿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叫我们沈大哥上来陪她，那么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我还看到那女的哭了呢！""你说她是不是沈大哥的妹妹呢？""妹妹？没听说啊！怎么沈大哥一个字也没跟我们说起过？对了，那女子刚才还不让沈大哥付帐，非要自己给了才去，出手也够大方……"

这就够了，刘梆和金八两人嘿嘿笑着，金八道："好崽子，不错不错，脑瓜子很聪明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银圆丢给阿根："下次那女的再来，快找人告诉我！你聪明，不要问为什么，照着做，刘爷和我自有你的好处！"阿根惊喜地说："好的八爷！"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钱，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这是他做跑堂第二天，得的好大一笔赏金，他觉得自己好运气，忙把金八的话记在心里，答谢着退下去了。

刘梆对他的手下众人道："可疑人物，要盯紧点，你们也是，给我看着点姓沈的，他必定会跟那婆娘有来往。"众人忙答应着。刘梆把桌上的盘盏一推："我不吃了，没胃口！"说着抬脚起身，在半道上打发了跟班，自己一摇一摆地往他的姘头，私娼云巧儿的门首来了。

云巧儿在床上歪着睡午觉，她家的老妈子见刘梆来了，忙给他沏茶让坐。他也不在厅里停留，直接就折进房中去把门关了，口中乱叫："心肝，我来了！"迅速地把自己剥了个精赤条条，跳到床上压住她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0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院子里的树轻摇着繁茂的枝叶，扑簌簌地响着，晚归的鸟儿也回巢了，天暗下来了，屋里点上了灯，细凤搬了把藤椅出来，坐在院当中看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牛郎和织女两个星子最亮，一闪一闪的，隔着天河相望。她心中一片温柔的渴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她急忙扑过去拉开门，沈顺正在月光下朝她微笑。两人站在院门口笑着，她迟疑着，最后还是让自己倒进了他的话怀中。

沈顺跨前一步进了院门，回手掩了门，扶着她走到她刚才坐的地方来，抬头看看，笑了："还真有三棵树呀！"细凤笑道："可不是吗？夏天坐在这里乘凉，应该是很舒服的！"她拉着他进屋去，沈顺看到那一桌的菜笑了："这么好的菜，是你做的吗？"说着从她掌心里抽出手去拿筷子夹了一口香菇鸡放进嘴里，赞不绝口。
细凤摸着自己的手，怅然地笑，她知道他，太腼腆了……她摇头苦笑着，陪着他坐下来："沈大哥，我们继续喝酒！"说着给他筛上烫好的酒。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1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没有了沈顺的日子不好过，大小四张嘴巴等着吃饭。连续泡了快两个月的洪水是退去了，人们纷纷重整家园。蝴蝶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正明里的院子用最便宜的贱价转了手，他们又搬回到了鹦鹉洲。贵山去求赵老板收留了他，在迁址重新开业的汉口南门内的逸香居里做了白案伙计。蝴蝶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带着贵林卖菜维持着生计。寒梅在家里做些琐事，她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在这个家里，她要吃上一份，能做的却事情不多，这让她很担忧。不过这种担忧很快得到了平复。新历的八月里，孙老太的女儿王妈又回了一趟娘家，这次一回来，她就听说了她家发生的这些个新鲜又惊人的事。一天寒梅正在家里烧着南瓜粥饭，王妈跑来跟寒梅说要她跟她走。寒梅毕竟还小，她只想快快地减轻家中的负担，经不住王妈的劝，竟自作主张，用王妈替主人家许下的三斗白米，十块光洋，把自己卖了出去。

在她九岁上的七八月间，寒梅跟随王妈，连坐了三天的航船，她回到了她的家乡邑阳府，嫁做了邑阳府东龙灵镇上东记糕饼铺谢家的小童养媳。

第一部完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1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节选卷二

第一章

1
今日处暑。

白花花的太阳从清早开始就放射着灼热猛烈的光芒，炙烤着繁华的邑阳府，炙烤着邑阳府最东边龙灵镇上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镇上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镇上那一脉高高低低的乌瓦房顶，眼看着被晒得白烟蒸腾；房前道旁栽种着的那两溜绿树，每一片树叶子都晒成了一个个卷曲萎缩的圆筒，它们水灵灵的生命，似乎在一点点被无情的太阳光吸吮着抽空着；青石板路不再清凉，人的光脚要是不小心踩上去，一准被烫出一串串水泡。小小的龙灵镇热成了火炉，到处都是晒，到处都是烫，就连在那镇后流淌的长长的邑水河，也简直要被太阳煮成沸水。镇上的老人们躲在阴凉的老房子里，议论着三十年来这最热的一天。而明月街上一半的商户，因为知道反正生意不多，人都不敢轻易出门，所以今天索性偷个懒关了门上了板歇凉休息。

这明月街是龙灵镇上最主要的街道，因为街头雄踞着一座高大气派的"明月酒楼"而得名。这条明月街上，两旁都是商铺，镇上最有名气的商家酒楼客店，都聚集在这里。明月街商铺的格局基本上都是前店后房，店堂在前面，用做生意，后面是老板自己住的家。只有少数店铺，不是这种格局。谢眉东老爷家的东记糕饼铺就一反这种传统格局。他在明月街上的那处房子，全是他的店铺，他把那本该象别人家一样用做住房的屋子，打通成一个巨大的专做糕点的廒屋，廒屋里请有数十个糕点师傅。所以他的糕饼店，一度是镇上糕点业中最具规模的。对面另外那两家点心铺子，先不说做出来的东西，光那气势，小小的，窄窄的门面，先就输了底气给他。谢老爷把自家住的房子建在街头明月楼后的白门巷，那是一条僻静的小街，前后十来户人家，平时除了他太太谢王氏斗牌，会和几个邻居太太走动走动，一般时间，鲜有往来。住家嘛，不就是图个清净安宁吗？谢老爷自觉得在明月楼后白门巷的家居生活颇为怡然自得。

这天的黄昏时分，在谢家半新的那两扇朱漆门板后，瘦高身形的谢王氏穿着她那件铁灰葛布的大衫，挽着袖子，手拿木瓢站在前院天井里，正给她种的那几丛茉莉夹竹桃花和那两棵玉兰树浇水。

天确实是太热了，虽然这谢宅在整个夏天差不多都在明月楼高大的阴影里躲着，可这些娇弱的花和树却因着一整天酷热地气的蒸烤，枝枝叶叶都变得蔫巴巴的。必须给花草们浇水，要不可就把它们渴死了。谢老爷出了远门，谢王氏身为老板娘，每日在饼店里从早守到晚，牌也多时不打了。自从丫头三元逃跑后的这几日，她不得不从饼铺一回来，头一件事就是自己提了水来浇花。今日她也照旧在黄昏时亲手浇花。她从做姑娘年轻阵子起，最爱的就是那些花草，现在这天井庭院里的所有植物，就是她亲手栽种的，她宝贝它们就象宝贝自己的孩子。今天反常地热，人都不上街面来，生意也清淡，但她也坚持守着没有关门，东记是今天镇上为数不多的正常营业的店铺之一。整条街，就她家的店，和着明月楼，清风茶社，乐意栈这几个店撑着门面没上铺板。随随便便就关门不做生意，可不是她谢王氏的风格。不过她心里就是替她这些宝贝花草打着鼓：真怕它们熬不住，热死了！所以，一到小伙计关店门，她也就跟着赶紧跑了回来，现在这个家里连半个帮得上忙的佣人都没有——三元跑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王妈，也回了娘家，她顺便嘱咐了她让物色个小女孩子回家，给她家用做童养媳，这活儿不好办，王妈只怕耽误了回家。她没法子，这几天来，饭也是叫明月楼的跑堂送到家里来的。现在堂屋里摆好了酒楼送来的饭，可是她的姑娘，在镇上明礼书馆上学的谢宝珠还没回家。她一边等着宝珠，一边拿水浇灌着花草。清凉的水倾洒下去，干裂的泥土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吞咽着，水浇到花叶上，一朵朵花，一片片叶，立刻抬起了头，在黄昏的小风中尽情地舒展着身体。谢王氏丢了瓢，拍拍手，直起腰来抚着稀疏的灰发笑了。
作者: 秋天    时间: 2005-5-18 00:16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临睡前，再追一篇看～～ [M36]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24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JJ，是节选而已哦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3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寒梅慢慢地站起身，帮王妈滗去菜盆的水，王妈又道："这里我来，你去把晾的衣收了，到厨房帮我把火升起来，我这就可以煮饭了。然后你要记得把太太这些花浇一遍水，这院子里的花啊树啊，那可都是太太的命根子，你要小心等你浇完水，我那饭也好了，回头我还得送饭到店里一趟……"
寒梅默默地点头算是答应着，转身去忙吩咐她干的事情去了。王妈望着她单瘦的背影，在心底跟自己说了句："这孩子真可怜。反正是不要工钱的，太太可真舍得打，她也不怕打坏她吗？" 她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着她自己的工作。
寒梅蹲在灶门前，拿蒲扇飞快地扇着火，火焰呼呼地窜得老高，红蛇般跳跃扭动的火舌一下又一下地舔着锅底。"火好了！"她高声叫着王妈。
"来啦，来啦！"王妈答应着进来，怀里抱着两大盆菜，朝寒梅呶一呶嘴："就快回来了，你现在赶紧去担水浇花……"
不能不说谢王氏对她的花确是照料得极尽心的。院心花圃一那簇簇一丛丛的花，长得竟然比寒梅还要高。那些开得热热闹闹的石竹花和茉莉花儿咕嘟咕嘟地喝着水，迎着夕阳疯长着，寒梅似乎都能听见花枝刷刷冒尖儿的声音。花比她过得好，至少，没有人会打骂它们。寒梅宁愿自己现在就长到脚下那湿润的土里，伸开手变成那样的一朵花儿，无忧无虑地生长。她任水流慢慢地从她手中的瓢里流到花上，泥土里，忧郁地想着心事。妈妈和自己的家已经离得太远了，现在他们吃饭了吗？弟弟好吗？哥哥好吗？妈妈的身体，慢慢复原了吗？她一概不知道。她和她的家，暂时断了音信。她只能尽量地往好里猜测她的妈妈和她的兄弟们，正在过着开开心心的生活。只要他们都开心就好。
真的，只要他们都开心就好啊。寒梅想着。
她站起来，木瓢掉进了水桶中，花浇完了。她抬头看看，檐下的三根青竹竿上，晾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她找到衣叉，把它们叉下来。那花哨得厉害的，想必是宝珠的衣服；那色泽沉着点的，无疑是谢王氏的。寒梅抱着一大堆的衣服，坐在天井的石阶沿上叠着，几只黑翅膀的蝙蝠，张着翼低低地在她头顶盘旋。
天色终于是渐渐暗下来了。夏天的一日，真的是太长太长了。寒梅觉得这一天对她来说差不多是长长的一年。当天黑下来后，竟然微微的起了些凉风，近旁的草丛中，有几只无名的小虫子在吱吱呀呀地唱着歌，这是个宁静的晚上。寒梅闻到，从厨房那边飘来了一大片浓郁的饭菜香，她这才记起自己是连中午饭都没有吃的，下午过得那么快，她根本没有时间来顾及自己的肚子，而现在，它咕咕地叫起来了，但是，还轮不到她吃饭。谢王氏她们都还没有回来，王妈已经又去店里送晚饭了。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3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咦，那是寒梅吗？"突然间，一个女孩子的打破了店里的沉静。那女孩子的声音因为不确定，显得有些犹豫。寒梅闻声抬头一看，柜台外立着几个人，街心还停放着一乘绿呢小轿，这开口说话之人竟是鉴如。她从前在乡下西河村住着时，村里尚家大屋的小姐尚鉴如，她曾经的一个朋友。

寒梅又惊又喜，她放下碗，跳出高高的店门槛去，拉住鉴如的手叫："是我，是我啊！鉴如小姐，好久不见啦……"快一年不见，鉴如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清瘦了些，身穿着粉黄百合花的洋布旗袍。寒梅一见那衣服，就想起那时爹爹曾经跟她答应过的，也买这样的细洋布衣服给她穿，可是她还从来没有穿上这样的洋布衣服，爹却不在了，他忘了答应过他的事情。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想着爹，想着妈，寒梅的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怎么啦？"鉴如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爹妈呢？你哥哥他们呢？"谢老爷和长生早看见了，两人一起走过来。谢老爷笑道："这位小姐是寒梅的朋友吗？"鉴如忙道："是，我们一个村的……您是东记的谢老板吗？我听说东记出了新饼，老板，给我包上两斤！"谢老爷高兴的答应着，叫金宝忙去准备，又把鉴如往店里让。鉴如拖着寒梅左看右看："你越发瘦了……你在这里是做事来了吗？怎么连你都要做丫头了？"

"他不是丫头……"寒梅还没有接茬，多嘴的金宝把月饼包了送过来，抢着说了一句。"哦，寒梅，那你是……？"鉴如疑惑地问寒梅。寒梅垂着泪，把离乡以后的所以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个遍。鉴如听得唏嘘不已，陪着寒梅掉眼泪。

"原来是这样……"鉴如试着泪："你也受苦了……"

"那你呢，小姐，你好吗？"寒梅转而勉强笑着问鉴如。鉴如抿嘴笑了笑，带着点羞涩，悄悄地附在她耳朵边说："上个月，我出阁了……""是吗？那恭喜哪！姐夫是我们村的吗？"寒梅喜得忙跳起来摇着鉴如的手叫。鉴如的脸是更红了："他是东河那边的吴家老爷……""老爷？"寒梅很奇怪："那他多大啦？"

鉴如正要回答，等在店门外的轿夫老妈子却催起来了："太太，买了东西就走吧！别叫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等得心急！"寒梅听了，更是一肚子的疑问，但鉴如却很快得站了起来，握了握她的手："我走了……改天说话。我知道你这里，会常来看你！"说着，叫老妈子进来付了饼钱，自己提着裙子上轿，轿夫抬着，一溜烟地出镇去了。寒梅觉得好象是做了场梦，鉴如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她留下了很多的问题，下次一定要好好问问她。看到鉴如，寒梅的心里觉得好象见到了亲人，今天对她来说，真是好日子。

天擦黑了。谢老爷叫关了店门，给连日辛苦的师傅伙计们发了红包，打发他们早早回家赏月团圆，谢老爷自己乐孜孜地提了月饼急忙回家去和太太赏月团圆，寒梅却不着急，她跟在长生后面慢慢踩着青石板往回走。"寒梅，今天是过节呀！"长生头也不回，在前边随意笑着说。

"是啊……过节了……"

"你看月亮出来了……好亮啊……又圆！"

"嗯……"寒梅抬头望着天际，可不是嘛？那一轮黄澄澄的圆月正低低地悬在明月街道旁的绿树顶上，显得那么巨大和触手可及。碧荧荧的夜空上几只蝙蝠没头没脑地乱飞，在空旷的麻石街头低低地掠过。街上行人不多了，人们都赶着回家过节。就是路过那香气馥郁，灯火辉煌的"云梦香巢"，才在她们的门楼下看见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磕着瓜子在相互调笑。寒梅知道这是不好的处所，她红着脸，匆匆地走过去。

长生在后面加快步子赶上来，和她走到并肩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停，站在街上笑了。他的脸被人家门上挂的花灯照得红通通的。

寒梅，我说要送东西给你的，你记得不记得？"长生说。

"记得啊……你要送我什么呢？"寒梅也停了脚歪着头调皮地笑。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0:34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她站起来，似乎浑身都充满了激情和动力。她转到床帐后，取水细细地擦洗了身上的血污。现在她的身体上，那些个斑驳的血迹没有了，虽然还有大大小小的慢慢渗血丝的伤痕和一块块瘀青，但总比刚才要好。当她把毛巾擦到她小小的乳房处的时候，一阵轻轻的触痛让她颤抖了一下。她长大了，这身体已经慢慢地开始象个女人的模样了，这一两个月来，她还很奇怪地发现，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会从她的身体里流出些血来。一开始，她以为又因为常被她们打的缘故，反正她的皮肤上也常常被她们打得流血的，那身体里面流的血又有什么不同呢？可是她后来发现，身体里流血的时候，她的肚子会坠坠地疼，尤其是当她做了重活，下了冷水以后。有那么一天半天的工夫，她要疼得抱着肚子在自己床上打滚，直到胯间一热，什么东西从身体的那个角落"哗"地流下来，然后塞在裤子里的那块布条上出现暗红色的血块块的时候，那种古怪的疼痛才会慢慢减弱。

她不敢去问任何人，自己一个人担着忧，怕自己的血，就这么流完了，命也就没有了。可是王妈发现了她的秘密。细心的王妈发现茅坑里扔着的寒梅旧衣撕成的布条上的血，什么都明白了。瞅了个时间，王妈把寒梅拉到她厨房边的小屋里细问了她，证明了她的推测。见寒梅怕得要哭，王妈却反而笑了，从她那里，寒梅知道了女人出血，这就算长大了，这样的身体，王妈说："都可以做娘了！"寒梅一想到王妈，就想笑，长大了！还以为长大了她的苦难就算熬出了头，可是今天她受到了这样的屈辱和羞耻。她没脸再活下去了！

寒梅翻出她的衣服包，挑了一件补丁最少的褂子穿上。然后她异常镇定地抖开她平日睡觉盖的那铺破盖，"呲拉——"一声奋力把它撕成两半，再撕成布条。她缓缓地，一根接一根地把满地的布条打成一条长长的粗绳。终于结好了，她想把它甩到屋梁上去，可是甩了三次都没有成功。后来她搭到凳子上，再一扔，就成了。然后两头抓起打两个死结，最后她试着扯一扯它，还行，挺牢固，不至于半路让她掉下来。她知道这种寻死的方法叫上吊，也叫投缳。从前她那个西河村有一个女人，跟丈夫吵了几句嘴想不开，就是这么死的。村里那个私塾先生当时抚着胡须，也在人群中看热闹，在他的议论中，寒梅头一次听说上吊还能有那么个文绉绉的别称。但她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步那女人的后路。
作者: 坐在单车上的宝贝    时间: 2005-5-18 01:0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M21] [M21] [M29] [M29]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01:1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M03] [M05]
作者: 20071009    时间: 2005-5-18 10:18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JJ又多一才女，我们GG有幸与其为邻啊！ [M29] [M29] [M29] [M21] [M21] [M21]
作者: levin    时间: 2005-5-18 11:4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QUOTE Created By 渐觉秋阳冷 At 2005-5-18
JJ，是节选而已哦


一个字：强！ [M21]

MM，不要节选就更好啦！ [M45]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13:1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呵呵，楼上各位GGJJ，感谢错爱，承蒙关注，秋阳来献花咯~~~ [M29] [M29] [M29] [M26]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13:1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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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Created By 渐觉秋阳冷 At 2005-5-18
JJ，是节选而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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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字：强！ [M21]

MM，不要节选就更好啦！ [M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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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怕贴了没人看，心血白费了不是？呵呵~~~ [M03]

另外确实是考虑到网络著作的版权问题，所以，所以就暂时选发节选啦~~不过我自己打印了一本初稿校队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联系阅读。

到时要是有幸出书了，秋阳在中庭免费派送最热心的爱护和支持者50名。。。呵呵，担是不知道这一天何时来到？

[本帖由渐觉秋阳冷修改于2007-11-19 10:53:45]
作者: 回眸一笑    时间: 2005-5-18 13:4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M22] [M22] [M22]
举手举手举手

偶报名，算偶一个。
作者: 回眸一笑    时间: 2005-5-18 13:4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偶发短信给MM了。 [M25]
作者: bestymm    时间: 2005-5-18 14:2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偶也要签名哦 [M05]

[M29] [M29] [M29]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8 14:32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又来一点新写的。。。

他们折进白门巷，只走了三五步，便到了谢家的朱漆院门前。长生听到院子里宝珠豢养的那只叫黑金的狗，在门内发疯地吠叫。这是怎么啦？他和扣子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伸手去推门。不料门竟是虚掩着的，一触即开。天井里花木芬芳，蛱蝶翩舞，阳光从明月楼描金的翘角房檐下转弯抹角地照过来，竹篙上高高晾晒着的小满的小衣裤"哗哗"地随风做响。一切是如此的静谧安详。

"嗯，都不在吗？难道寒梅也去看船了？我怎么没看见她从店里经过啊……"长生轻声道。仿佛是回答他的问话，猛听见"咕咚"一声巨响，西厢房寒梅那屋蓦地传出东西倒地的声音。

扣子吓得一激灵，结结巴巴地道："什么声音？"

"快去看看！寒梅——"长生一边说着，一边拔腿抢进院去。"寒梅，你怎么啦？摔跤了吗……"他说着，"嗵"地一脚揣开了寒梅紧闭的房门。
作者: fei    时间: 2005-5-18 16:0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为什么只有节选呢！ [M06]
作者: 天堂鸟    时间: 2005-5-18 19:51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QUOTE Created By 渐觉秋阳冷 At 2005-5-18
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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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Created By 渐觉秋阳冷 At 2005-5-18



主要是怕贴了没日人看，心血白费了不是？呵呵~~~ [M03]

另外确实是考虑到网络著作的版权问题，所以，所以就暂时选发节选啦~~不过我自己打印了一本初稿校队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联系阅读。

到时要是有幸出书了，秋阳在中庭免费派送最热心的爱护和支持者50名。。。呵呵，担是不知道这一天何时来到？

[M22] [M22] 偶也要报名 [M02]
作者: xyzgz    时间: 2005-5-19 11:33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我正看得起劲呢，原来是节选阿，我想看全部的阿，我可是jj的fans阿！！！

我要签名的奥 [M24] [M29] [M29]
作者: xyzgz    时间: 2005-5-19 11:34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hoho，我先报名阅读哈！！！
作者: catter    时间: 2005-5-19 16:57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看得我郁闷，原来是节选阿。偶也报名要签名书！！ [M04]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5-5-19 23:47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63楼 回复


我正看得起劲呢，原来是节选阿，我想看全部的阿，我可是jj的fans阿！！！

我要签名的奥 [M25] [M29] [M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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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D，呵呵~~ [M04]
作者: 黎明一刻    时间: 2005-5-24 23:58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QUOTE Created By 天堂鸟 At 2005-5-18
[quote]QUOTE Created By 渐觉秋阳冷 At 2005-5-18
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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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Created By 渐觉秋阳冷 At 2005-5-18



主要是怕贴了没日人看，心血白费了不是？呵呵~~~ [M03]

另外确实是考虑到网络著作的版权问题，所以，所以就暂时选发节选啦~~不过我自己打印了一本初稿校队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联系阅读。

到时要是有幸出书了，秋阳在中庭免费派送最热心的爱护和支持者50名。。。呵呵，担是不知道这一天何时来到？

[M22] [M22] 偶也要报名 [M02][/quote]

[M25]
作者: 囚鸟    时间: 2005-6-3 10:47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仰慕你多时，不知本周日上午能否在骏景八匹马前一睹芳泽。 [M43]
作者: 囚鸟    时间: 2005-6-3 10:48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仰慕你多时，不知本周日上午能否在骏景八匹马前一睹芳泽。 [M43]
作者: 囚鸟    时间: 2005-6-3 10:4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仰慕你多时，不知本周日上午能否在骏景八匹马前一睹芳泽。 [M43]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7-11-19 10:47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大家：

这篇帖子，是写了两年多的文章了，曾经发过一些，是心血，所以格外珍爱，没贴全本，只是因为愧疚着《很爱很爱你》的难产，所以翻出来这一篇，大家等那个更新等心烦了的时候，就请回这边来看看吧。呵呵

《后土》是一个女人大半生的故事。从1928年，到1963年，现在写在77事变处卡住了，准备年后续写。汗，我都是这样有始无终的，呵呵，不过，不管时间长短，我总会写完的。或者等着十年磨一剑吧，写着写着就走神写别的故事去了，或者是跑去画画去了，不动心还好，一旦动心，灵感四处迸发，所以就急切的想把在心里冒芽儿的每个故事开个头，给每一个浮现的场景画张图画，呵呵。

我改，我一定改！我一定尽快把他们写完！ [M03]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7-11-19 10:49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这是一部30万字的小说，在这里，先挑一些比较好的章节发帖，好吗？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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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凤在火炉汉口的夜半街头急走，她觉得已经被汗得透湿的旗袍太拘束她的脚步了，她恨不得三步两步地走到汉口警务局门口。她只顾想事，甚至完全忘了她也可以雇一辆路边三三两连停靠着的洋包车。她的心思全在沈顺那里。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见到他。晚饭后她去逸香居才发现那里出了事，但她没有想到，连沈顺也牵连了进去，而且竟然被关押了起来。她觉得事情很蹊跷：惹事的阿根没有事，反而劝驾的沈顺遭了灾。这不合情理。她一定要亲口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等到她真正站在了警务局门口的时候，她才知道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她根本无法进去。岗亭的警卫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太晚了，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她很不甘心，只好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想着法子。
这时有个人从里边出来，她抬头望了一眼，觉得此人有些面熟。那人也一眼瞥见了她，只见他挥着大折扇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梁小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啊？有何贵干啊？”那人笑着，见细凤一时记不起他，忙哈哈笑道：“梁小姐难道忘了在下？鄙姓金，人称金八。跟梁小姐那日在逸香居有过一面之缘呐！”细凤一笑，想了起来，原来是他。
金八说：“梁小姐有事要进去吗？这地方我熟啊，你知道的，刘梆刘爷就在这里面，你要是找人，我带你进去就可以了！”“唉，不用麻烦吧……”“哪里麻烦呢？我知道梁小姐一定是为老沈的事来的，来，梁小姐，快跟我进去吧，别理这些看门的……”金八把折扇收起，插到裤腰带上，热情地邀请她。
细凤想想，实在没折，这也算是一条路子吧，于是道了句谢，跟着金八进了警务局。
四周黑洞洞的，她跟着他七拐八弯的，来到一座点着电灯的屋子外面。金八只管上台阶，细凤一想觉得不对，这里并不象关押人犯的地方啊！她在后面叫了一声：“八爷，人在哪里呀？”房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一个人迎出门来，一连声道：“哟哟哟，什么风把梁小姐吹来了？”细凤一看那身形，就想起来是那天跟金八在一起的那个刘梆。她对此人有印象——尤其是他脸上那颗痦子。
她回身要走，金八拉住她：“别走啊，梁小姐，老沈啊，就在这里不远了，不过你也先来跟我们刘爷打个招呼……这警局里，刘爷说话有分量！”
细凤轻轻挣开捏住她的那只手，停下来转身道：“那就给刘爷请安啦！”说着迎过去，微微地朝刘梆颔首一笑。
这一笑对于刘梆不啻是个莫大的惊喜，他只觉得魂灵都忽忽悠悠要荡到半空去了，他一身都在抖着，凑上去恬着尖脸，哈着腰笑道：“哎我的小姐，你怎么才来……”话一出口， 就后悔了：这不是露了马脚了吗？她只怕会听出名堂——他可不就是姜太公钓鱼，专等着她这条美人鱼上钩吗？她果然对这姓沈的小子情深意重，这还不到一天，她就来了。这真是一条妙计呀！他不禁对自己的聪明感到自鸣得意。要紧紧地把姓沈的抓在手心里，不怕这美人不就范。他甚至想到了怎么让她欲死欲仙……真是太好了，鱼儿就放在他的碗里了！
“刘爷公务辛苦！不知道我大哥在哪里呢？”
“哦，沈顺呐，他是这样的：今晚总局把他带去过堂了，不在这里……梁小姐，让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忍心哪！”
细凤一听就急了，她忙认真地问他：“刘爷，我大哥沈顺，犯了什么罪？要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呢？要紧得很呐，梁小姐，这话说来话长，进屋我跟你细说吧！”刘梆往屋里让细凤，细凤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咬牙迈步走紧屋内。她没有看见刘梆在她身后喜得抓耳绕腮。“坐，坐，”刘梆指着屋里的凳子说：“要喝水吗？”他殷勤地问。
“多谢刘爷，水就不要喝啦。只请刘爷您快人快语，长话短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告诉我，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么晚了，细凤不敢多耽误您休息。”细凤一看带她进来的金八竟没有跟进来，前前后后一思量，心里就完全明白了，她决定沉住气好好跟他周旋周旋。
她一口一声甜甜的爷，把刘梆叫得心里直痒，他吞了口唾沫，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把这美人儿吞到肚子里。但他也知道，事情是急不得的，只好按捺住熊熊的欲火，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说：“这事嘛，听我姐夫，也就是这里的冯局长说，说大也大，说小也能小——你说，谁敢跟警察过不去？他偏偏敢，是谁给他撑腰呐？谁知道他是不要命还是，”他故意顿住不往下说，细凤把身子往前坐坐，认真地问：“还是什么？”“哼哼，还是乱党共匪呢？！”刘梆压低声音，故弄玄虚。
细凤一听，有那么一刻，头有点发昏，天哪，什么罪不好？要是安上这么个罪，那可就九死一生了，谁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她沉吟不语，刘梆暗暗地窃笑，知道这番话在她心里有作用得很，于是也故意转头过去，只不做声。
“刘爷，我大哥可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这大家都知道的，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刘爷，您看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呢？”细凤蹙着细眉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轻轻地求道。
刘梆做出为难的模样，晒着牙笑了笑：“我这个人，好讲义气，倒是想要帮他一把，只是也要看你会做不会做啊！”“怎么做？我当然肯的，刘爷只管明说！”细凤急道。
刘梆越发地得意，心想，不如欲擒故纵如此这般。于是他摇头道：“你回去想想，想好了来找我！今晚他也不在这里。你回去细细想清楚。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梁小姐，你知道的，要人办事，可不能白干哪！你想想吧！”说着就起身送客，细凤急着想回去跟蝴蝶商议，于是忙告辞走了出来。
刘梆恋恋不舍地望着她走远，回到屋里，金八从门外潜进来，直道：“刘爷，这月黑风高的，正好干事嘛！怎么把她放跑了？好不容易肥肉到了口！”
“别急，她还会回来的。我管叫她心甘情愿地乖乖脱了衣服给我躺床上！今天不行，得吊着点，要让她知道事情可不是那么轻易办的！到时一旦办成，她一定会对我死心踏地……”“高明极了！”两个人嘿嘿地笑：“去花楼走走去！上次嫣红楼那小雏儿蛮好，去拿她煞煞火来！”刘梆说着，和金八勾肩搭背地去找妓女去了。
细凤到沈家的时候，孩子们都睡了，蝴蝶还在灯下坐着发愁。
“怎么样了？”蝴蝶一见她，连忙问。细凤要了一口水喝完，急急地向她转述了她刚才听来的话。蝴蝶拍着手背悄声道：“那怎么办？难道用钱？”
“嗯，先这样，我那里拿些出来给他，你看行吗？”
“不用，妹子。我家积蓄也有几分，千万不要动用你的，我拿给你，你帮我去打点一切！”蝴蝶一边说一边开了柜子拿出沈顺从聚风山寨拿回的东西，在灯下一样样摆出来。细凤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拿过一串珠链在手中把玩。
“全在这里，你都拿去吧！”蝴蝶朝她笑：“应该差不多了！”
“嫂子，你怎么不戴它？”细凤拿着链子在蝴蝶脖子上比划着。
“我还能带这些吗？”蝴蝶摸着脸，苦笑道：“我怎么带呢？一个卖菜的婆娘！”
“那怎么也不拿去换钱？”“没舍得啊，我们顺子不肯，说不到非不得以，不拿去换……”细凤抬头，琢磨着蝴蝶的话，揣想着话里的话，沈顺为什么不舍得？是为了她吗？
她轻摇着头，想摆脱那些念头，心里暗叫惭愧，这样的时候，不该想这些。一切等他出来再说吧。她站起来，随意在桌上拿了一些首饰珠宝说：“就这么多吧，我要不拿，嫂子，你也不放心。等我的好消息！”说着要走，蝴蝶又捧了一把，追上去：“拿多点，总比少的好！礼多人不怪！”细凤只好把东西包好了拿回自己的睡房，蝴蝶这才放心地关门吹灯歇息。
第二天一早，喜鹊喳喳的叫声把细凤从不太安宁的睡梦中吵醒，抬头见喜，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就忙起来梳洗装扮了，她特意地找出那件玉白色的凤凰展翅旗袍换上了，她记得连沈顺的那个女儿寒梅，都知道这件衣服最漂亮，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很为二十一岁青春丰润的容姿自傲。她感到不在山寨的日子，也是这样好，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少女时光，天真无邪地一任身体舒展。如果不是眼前出了这么档子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得赶快把沈顺弄出来，那种地方，不是人呆的。她想着，把蝴蝶交给她的东西找了个匣子装了起来，想想，又从自己的随身梯己里拿了比这一倍有余的钱财添到里面。“这样绝对够了！”她心里想。要是山寨的弟兄在，她哪用这样？她就拿她藏在柳条箱子里的那把劫获的小银手枪，领着人马杀进去劫狱了。可是她一个人，还是谨慎为好。
她跟丫头说了一句，出了门，带着她预备好的匣子来到警务局门口。她这次不说看犯人，只说找刘爷，门岗就把她放了进去。可是，她还是没有找着她要找的沈顺。牢门向哪里开，她找不到人打听，她循着昨夜的记忆来找刘梆，办事员说刘爷还没有回来上班，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只好先回了家，一个人闷坐着，丫头把饭端了来，她也不吃，只管托着腮沉思。两天不见他了，他不知道怎样了？她的心似乎被拧在了一起，生生地疼得慌。
这时刘梆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这是梁小姐家吗？”她忙叫丫头去把门打开，原来的刘梆一个人跑来了。
“对不住啊梁小姐，我昨夜忙得很晚，今天迟了去办公室，竟然不知道梁小姐找去了！真是罪过！我特意登门请罪的来了！”刘梆说道，又不住口的道：“梁小姐今日更加漂亮，这身打扮简直就象是活观音嘛！”
细凤忙笑着请了他坐下，刘梆点头赞道：“梁小姐这房子不错啊！又通风又雅致！”细凤见他总拿些不相干的鬼话来闲扯，笑了笑，转身入内，把匣子抱了出来，砰地揭开，珠光宝气的东西吓了刘梆一跳。他随即醒过神来，故意皱着眉道：“梁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不受贿赂的！我刘某人最正直清廉，你拿这个，不是存心要我犯错，清名不保吗？”细凤娇笑道：“哪里，刘爷，细凤知道您是最廉洁的。可是这事情中间许多的关节，是要打点的。这也是沈大嫂的意思，她把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我们总不能让您刘爷破费。拿着吧，就当请您帮我们打点打点中间的关系……”刘梆见细凤坚持，也就笑着收下来，夹着偌大个匣子连忙走了，只说是要快去办事，看他满意地离去，细凤觉得心慢慢放了点下来，天下哪有见钱眼不开的人呢？她疲惫地笑了笑，在床上和衣躺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中忽闻到一阵粗鲁的打门声，她惊得坐起来，不错，确实是在敲她的门。她侧耳听着，她的丫头在问着来人什么，她就坐着不动。三句话的功夫吧，一群穿制服的警察夺门而入，金八跟着，也走了进来。
“梁小姐，你交给刘爷的首饰，是从哪里来的？”金八提起一条腿踩在凳上，一双金鱼眼牢牢地盯着她看。
“怎么？”她不解地问。“我们怀疑你和土匪有勾结！这些东西，有人认出来了，是去年被土匪抢劫走的财物！”金八抱着臂高声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细凤的心往下急沉，没料到这件事也这么巧撞破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她的头脑急剧地转着圈，想着要怎么回答这问题。
“说吧，是你，还是他，谁跟土匪熟？”
“谁也不熟。”她慢慢地答。“屁话！那不熟，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你们也是该死，竟然劫去了还敢公然拿出来！你们抢的人，正好是我们上头的老娘！你看你们是不是碰鬼了！婊子养的！好得我们立功，原来那个什么山寨，还有余孽在这里！”金八逼视着细凤，细凤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坐着挺直身子，笑道：“金八爷，我看这是误会吧？我是在首饰铺买来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只觉得好看，喜欢，就买下了。我也不知道它有这么些麻烦！”她微笑着反问金八：“您想，我要是土匪，我劫了东西，还会往你们警局官府送吗？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金八扰扰头，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于是说：“嗯，听来不错……不过，这话还得跟刘爷去说说！”于是叫人拉了她又一次来到刘梆那间办公室。
刘梆翘着脚在剔牙，一见她来了，忙正了正衣服坐好，做出一副端正的神态。金八过去跟他说了一通细凤的话。刘梆听了，楞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梁小姐受惊了！”说着，踱过来，终于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拖住细凤的手，腻歪歪地说：“梁小姐，细凤姑娘，我刘某不能明察秋毫，让姑娘受了委屈，要不，今天我做东，请细凤姑娘赏个薄面，我们就在这附近的酒楼喝一杯酒压压惊吧？”
细凤脆脆地笑，把手从刘梆手里抽出来甩了甩：“刘爷，你是要抓我呀？捏得我的手都痛了！酒嘛，就不喝了吧！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说着，朝他扬扬手绢，扭转身二话没说，穿花拂柳地排众而去。
“又走了！”金八叹道。
“我说金八，你看怎么样？到底有没有她的事？”
“我看还是没有吧，”金八道：“她也有她的道理。他娘的，她要真是土匪我拿脑袋倒着走路！哪有她这样的土匪婆子！”
刘梆转着眼珠不说话。
细凤挺着腰板，带着淡定地微笑走出警务局，一阵令人憋闷的热风迎面吹过，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很快地布满了半片天空。要下雨了！她抬头望着乌沉沉的天，觉得自己好象刚才死过了一遍，想起来都心惊肉跳。她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胸口，看看已经远离了警局的岗亭，于是整个人似乎都松懈了下来。她无力地在路旁一棵大树上靠着，大口大口地喘气。旁边的路阶边停着两乘凉轿，几个轿夫在树荫里歪着歇凉聊天。他们见忽然来了这个脸白口白的女人靠在树身上，就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兜售生意：“小姐病了吗？要不要坐轿？”细凤任由他们拖着，塞进了一乘轿子里，她浑身象块软布似的搭在轿子凉滑的青竹坐椅上。“小姐，您想要去哪里？”她挥手做了个随意的手势，一前一后两个轿夫只好缓缓地抬起轿子往前走。
真险哪！她倒不怕死，大不了命一丢，头点地罢了。可是沈顺现在被拘到那里面去了，凶吉莫测，如果再把她也搭进去，那谁还能去救他？蝴蝶？那个怀孕的女人？不行，她苦笑着摇摇头。还有那些孩子。只能是她，梁细凤，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责无旁贷。相识虽然短，但她可以为她舍命，只要是能够把他的人完好无缺地救出来。但愿他能知道她对他的这片心……
风一阵紧似一阵，把地上的灰尘和纸屑吹卷到半空中，树枝发疯地摇着腰身，绿叶被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兜头盖脸地打过来，路边的店铺纷纷关门，小贩和行人们全都抱着头狂奔着找地方躲雨。小小的凉轿并不能遮雨，细凤的衣服湿了，她叫轿子停在一个屋檐下，付了钱打发了他们去，自己和避雨的人们挤到一起，望着扯天扯地密密的雨线，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有片刻的时间她忽然很想念那自由自在的山寨，那些日子，似乎都是响晴响晴的，她想：这样值得吗？和沈顺之间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他的笑，他的话语，他对她的态度……他不是对她没有感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她，那个蝴蝶。如果没有她，他和她该是多么合适的一对。上天让他们的相遇晚了十年。十年哪，她在心底叹着。
作者: 渐觉秋阳冷    时间: 2007-11-19 10:50
标题: Re: [原创长篇小说]《后土秀水》（又名南方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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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依然还在下。
细凤自从两天前淋了那场雨，回来就病倒了。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地发着高烧。她的丫头叫了医生来看了她，给她开了些药，她挣扎着一把一把地吃。这两天里，她也打发丫头去蝴蝶那里看了看，听说蝴蝶带着孩子也去警务局了，可是连门都没有让他们进，沈顺半点消息也没有。
这日午后她正靠在枕上喝药，贵山来了。他妈妈叫他来看看细凤。细凤叫丫头拿果子给他吃，他也不吃，只是摇着头，一双依稀有点象沈顺的眼睛血丝满布。
“孩子，别急，我会想办法。”她说：“告诉你妈妈，一切有我！”
她想了想道：“贵山哪，阿姨告诉你，你回去告诉你妈妈：你们那个房子，不要住了，全搬到我这里来！我明天叫个脚夫去给你们把东西搬来，你妈知道的。我们住到一起，凡事都有个照应，也不用跑来跑去的。至于你上学，这里走过去，也不远，就这么定了！阿姨做主！”她打发着贵山回去了，随即又怕贵山说了他妈妈不信，叫丫头也跟过去再三说了，直到蝴蝶答应了才回来复命。细凤满意地笑了。第二天一早，她家的丫头去街上找了个人，背了两趟，就帮蝴蝶把家挪过这边来了。
寒梅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这比她见过的所有的院子还好，她高兴地在檐廊下没过脚踝的积水洼里跑来跑去，兴奋地叫，贵林由丫头抱着，也乐得只笑。
蝴蝶很过意不去，她来到细凤床前，不安地说：“妹子，租金我们还是按月给……等他一出来，我们就……”“嫂子，说什么客气呢？你们就如同是我的亲哥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样住着，一方面给你们省点钱，对孩子们也好，另外，我也热闹了，”细凤笑说：“也省得我整天地跑不是吗？”蝴蝶也只好答应，把自己家带来的东西，安置在西厢房，这就算是住下了。
晚上她正和三个孩子坐在房里整理东西，细凤扶着丫头过来了。
“嫂子，这就是你的家，千万不要拘束啊！”细凤笑道。两人亲热地坐到一起说着话。“嫂子，沈大哥的事，你先别愁，明天我就可以出去再想办法了……”“这些人不知道到底拿他怎么样了？一个人也不让见，别说是送衣服，就连饭都不让拿进去。难道他犯了死罪吗？”蝴蝶抹着眼泪担心地道：“又是五六天了……”
寒梅在一旁听了，实在忍不住，就叫囔起来：“妈妈，阿姨，我爹明明没有打什么警察，他们不讲理，我们去告他们！他们一听有道理，不就把爹爹放出来了吗？”
细凤和蝴蝶对望着，望着气得小脸通红的寒梅，倒忍不住苦笑起来：“傻孩子，哪里这么容易呢？”蝴蝶摸着寒梅的头发，轻声叹道。
“寒梅，你还小，不懂如今这个世道，这警局啊，官府啊，总是蛇鼠一窝，都是些坏种。告，能去哪里告呢？已经没有王法了！我们自己就是法，自己救自己吧！这次一定要想个好法子！”细凤咬咬牙道：“明天我再去想办法找人！”
其实不用她去找，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金八带着几个人，一路呵呵地笑着进来了，丫头跟在后面跑，急道：“小姐病了不见客……”
“哦，细凤姑娘病了呀？”金八跨进细凤的屋子，细凤从西厢房出来，笑道：“是八爷来啦！”
“是啊，几天没见姑娘，刘爷叫我来看看您哪！”金八凑到细凤面前，神秘地说：“你沈大哥不行啦！”
“什么？！”
细凤和后面跟出来的蝴蝶都大叫一声，蝴蝶摇摇欲倒，金八忙又把话锋一转：“别急，二位……哟，沈嫂子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没死，有救，不过是因为死不开口，上面局子里的警察大哥一急，把他的腿脚给打折了……放心，有刘爷在，现在刘爷已经跟上峰说了，会尽量不给老沈上刑。不过，他什么也不说，这真让人伤脑筋啊！”
细凤轻轻地发着抖，顾不得痛哭失声的蝴蝶，强做镇定，问金八：“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我们去劝劝，他也许能说出点什么……”“也好！我去回禀刘爷，请他往上面安排一下……不过，”他摸着下巴，嘿嘿笑着露出金牙，喷着唾沫星子靠近细凤：“细凤姑娘，其实很好办，刘爷托我归你带个话，只要你细凤姑娘舍得，他保管全力周旋，想办法把老沈保出来！真的，很好办，你想想吧！对了，刘爷的意思，钱，他不缺。话我可是说到点子上了，细凤姑娘你也该明白了吧？——这也是你的造化，老沈的运气嘛！”
细凤扶着头跌坐在椅子上，她的脸白得象纸，眼睛却异常的明亮。她道：“是的，八爷，回去告诉刘爷，我明白了……我明天就上刘爷那里去。”“好。明天一早，你自己过去柳叶弄8号，进门叫刘爷就行了！那是他的别院，今晚他睡在那儿！”金八道：“就是那个话，只要刘爷高兴，一切好说话！”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蝴蝶朝着那伙人的背影狠狠地啐道：“饿不死的畜生，天怎么不收拾他！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吗？”她回头拉着细凤的手道：“妹子，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是我们顺子，不能够拿你的清白去换。这是我们沈家的事，要去也是我去！我也不要命了，我去找他们要人去，死活我都和他在一块！去跟他们死死的闹一把……”
“嫂子，嫂子，你听我说，”细凤道：“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情未尝不是因我而起的。沈大哥是被他们陷害了，姓刘的是为了我！亏他想得出这样丧天良的着数！我是干什么的？我还怕他？只是不该让沈大哥牵连在里面——其实是我害了他！”她顿住了，蝴蝶怔怔地看着她，细凤象是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飞快地告诉了她和沈顺的所有一切。“就是这样，嫂子，沈大哥是个好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正人君子。他和我，清清白白地，我把他放在心里，可他，从来只把我当做妹子。姓刘的看到沈大哥和我走得近，所以故意害了他，为的是把我引出来——我该早就想到的，从那日在逸香居他见到我开始，他就没安好心……”蝴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细凤所说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仿佛是神话一般。她没有想到，这中间居然有这么多的曲折。她也彻底清楚了沈顺一年前在山寨所有做的一切。还有细凤，这个美丽的女人，原来她竟是山寨的夫人，是土匪。而她，对她自己的顺子，还有这如此深如此痛苦的爱恋……她的心里仿佛打翻了个五味瓶，极不是滋味。她竟然不知道，在这平日里一家子的生活底下，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在她的身边，在她的眼皮下发生。细凤见她不说话，就笑了笑，幽幽地说：“嫂子，你比我命好啊，女人活一辈子，图什么？不就是图个男人心疼吗。我做梦都想的，可是我图不到……是你的还是你的，嫂子，他对你怎么都不生二心。就为这，我更加敬佩他。嫂子，想想真让我不服气呀——我怎么说也是只凤凰，可是凤凰就是再好，也比不上他心中你这只蝴蝶呀！”说着，站起来，掸掸衣裳，轻轻地道：“不用你去，我去把沈大哥弄出来……一天也不能多耽误了！我会有办法的！”
“你……你也要小心！沈大哥和我，我们都不想看到你出事！”蝴蝶的脸上，带着坚忍和宽谅的神情：“妹子，我想通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等他出来，我来劝他，你是好人，我就认了你这个好妹子——以后，如果你还愿意，我们就三个人一起过吧！我会让他同意的，你不该再吃苦了！”细凤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开心地笑着说：“嫂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安乐了！”她拍拍蝴蝶的手：“一切我来办，沈大哥会回来的。你要注意身体。睡吧，晚了……”蝴蝶眼瞅着她推开门回身进了房，也只好叹着气自己躺下。可是她没有发现细凤屋里的灯火，一直亮了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蝴蝶自觉得身子十分倦怠，起身晚了，孩子们已经走了。这些天，沈顺出了事，她身体又不太好了，卖菜的活，都是贵山和寒梅在做。贵山自作主张，书也没有去读了，说家里有事，没有心思读，她说他，他也不去，只好先由得他。于是贵山就每天早早地领着寒梅贩菜摆卖，孩子很懂事，她根本不用为他们操心。她想起细凤，就去敲她的门，丫头洗了衣服在屋檐下晾晒，对她说小姐已经走了好久了。蝴蝶心里知道，她是去了那里了，感念着这位细凤的侠义，她不禁垂着泪，只求万事万难她都能挺过去，她默默地向着天空祈祷着。
细凤确实是去了刘梆那里。
柳叶弄8号是云巧儿的家。刘梆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她来到8号黑漆铜钉的大门外，只见院门紧闭，一片寂静。门外的巷子里却热闹非凡，水井旁边，有不少的女人们披散着头发，肿着眼泡，嚓嚓地刷着马桶，洗脸洗衣，大声地说着粗俗的笑话。细凤敲了敲门，没有反应。她回头问身后的女人，她们都拿好奇的眼睛盯着她。有人说叫她喊门，告诉她那家的人并没有出门。她于是大声地拍着门，女人们凑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依旧是直着腰保持着最挺拔的身姿。
“吱呀”一声，门终于很不情愿地打开了。一个嘟着嘴的女佣衣裳不整地扶着门问她找谁，她说找刘爷。过了一小会儿，女佣领来了一个花红柳绿，打扮俗艳的女人。
女人涂着浓浓的脂粉，用描画得很黑的眼睛细细的打量她：“你……是姓梁的小姐吧？”细凤微笑答是。这女人拉着她闪到门外边墙角的僻静处，急急地道：“你怎么倒送上门来了？”她告诉细凤她就是刘梆的没过正路的外室，叫云巧儿。云巧儿压低声音道：“他是个魔王！我是没有办法了，反正也是破鞋一个，顺着他的心，陪着笑脸跟着他熬一天是一天。他从来不拿女人当人，女人都是他的衣服，人家是衣服烂了补补还穿，他是衣服穿上身，三天就腻了，扔到泥地里，还要踏上几脚。他的女人多得数不清，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不如他意，被他弄死了的，尸骨都没得找。听他那些人讲，是被扔到长江里了。也不知道他那手上还有几条人命。你这么标标致致的一个清白人，何苦跟我们一样！你能走就快走吧！远远地搬到他找不到你，害不到你的地方去！”
细凤笑道：“是吗？我看刘爷倒还好啊！待人也和气……”她故意拿眼笑笑地瞅着这自称云巧儿的女人。云巧儿拍着大腿急道：“我好心告诉你你别不信！他是个歹毒的恶鬼！等他得手以后，你后悔都来不及了！”她左右看看没有人，索性扯起袖口裤管，给她看她身上的条条青紫瘀痕，又把领口往下拉，她的锁骨上也有新鲜的血道子：“你看是我自己弄的吗？”她指着伤痕，含着泪对细凤道：“我是没有胆子呀，要不我真想拿刀捅了他，然后一抢打死我自己，也好为民除害！可是我不敢！我还有两个受苦的老爹妈。我得为他们活！可是这样的日子不是个头，我倒宁愿他也把我丢到江里，也好过这样天天受他的折磨可是他又偏偏留着我……我比死还难受啊……”
细凤震撼了，她拿出自己的手绢，给云巧儿试泪。云巧儿又道：“这几天，他们干的那些个事，我也知道了几分。他们设了个局，故意让你跳。这是他们向来爱做的，也不知道用这法子害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姻缘！你又何必理他？保住自己要紧啊！快逃跑吧……”细凤抬头望望天，今日天是没有下雨了，但天空仍然低低地压在人头顶上，让人窒息难受，还会有大雨来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扫这人间的愁云惨雾？“云巧儿姑娘，我得感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可是我不能走，姓刘的抓了我大哥。我必须要救他，他是为我才遭的罪！”细凤笑起来：“你的苦，也受够了，我不怕他，还要会一会他，跟他过过招呢——不久你就好过了！”
“云巧儿你又死到哪里去了？快来给老子点烟！你又皮痒了是吗？快滚过来！”刘梆咬牙切齿地在叫嚣。“来啦，就来！” 云巧儿擦着泪，强做出欢快的声音应道，一边死命地推细凤走。细凤轻轻地拨开她的手，朝她展颜一笑：“放心，他一时吃不了我！”说着直往里走，一边用欢欣的声音道：“刘爷是住这里吗……”
云巧儿咬着嘴唇，紧紧抓住的手，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肉里，她喃喃地念道：“又是一头喂狼的羊！又要多一个冤死的鬼！……”
到了傍晚的时候，沈顺居然真的回来了。
瓢泼的大雨里，两个警察抬着他来叫门，蝴蝶把门一打开，来人把抬沈顺的凳子往雨地里一扔就跑了。
沈顺被人拿粗麻绳捆在木凳上，为的是怕他掉下来。他那日穿出去的衣服，已经变得又脏又破，带着陈旧的血迹，条条缕缕的挂在身上。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两只眼睛变得很大很大，无神地睁着，胡子拉茬的脏脸无力地搭在胸前。两只手，两只脚，随意地连在身躯上，摊在凳上，他一句句地反复念叨：“……活该……敬酒不吃吃罚酒……”
“天哪，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这伙畜生，怎么比土匪还狠？土匪也没有拿你这么折磨！”蝴蝶悲号着，贵山和寒梅忍着泪，帮着妈妈把人抬进家里。
“爹，你怎么啦？”寒梅抓着爹的手，放声哭着：“我是寒梅，你都不认识我了吗？……爹，爹！”
沈顺只是笑，寒梅一眼看见她爹的手臂上有一些深深浅浅的伤痕，那翻开的红肉丝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拱动。她凑上去细细一看，几乎要呕吐出来——是那腐烂的肌肉的臭味，更是那肉里一簇簇小小的，肥白的蛆虫！
她惊骇得要晕过去，乱叫着哥哥和妈妈来看，蝴蝶只叫了一句：“老天爷……”便往后一倒，人事不知了。
寒梅呜呜地哭着，叫上号哭不已恨得咬牙的贵山，先把妈妈掺起来扶着睡好，接着自己跑去打来一大盆开水，抓了一把盐丢进热水里，找来毛巾，强忍着恶心和害怕，给沈顺一点点地清理伤口，沈顺被盐水刺痛得乱叫。寒梅只好叫哥哥按住捆在凳上的爹爹，眼看着蛆虫一条条地滚落，她流着泪道：“爹，你忍一忍……”
细凤家的丫头帮他们叫来了医生，医生检查了一下沈顺，又拉着他的手看了看，脚敲了敲，摇头道：“断了，骨头只怕也碎了，要去医院具体检查。”他留下些药水，叫寒梅给沈顺化脓的伤口做清洁和护理，嘱咐他们等沈顺人好一点，无论如何一定要带去医院治手脚。医生临走，又顺便看了看床上的蝴蝶，再三叮咛寒梅要注意孕妇很虚弱，万不可以再情绪激动，以免影响胎儿发育。说着正要走，却见细凤进来了。
细凤径直走过去沈顺面前，蹲下来抬头看着他：“沈大哥，想不到你为我变成了这样……他们会有报应的！”她站起来，摸着寒梅的头发，温柔地道：“寒梅，好好照顾爹爹妈妈。阿姨为你们想办法。”她付了医生的诊金，叫来丫头：“你也跟了我有段日子，现在我怕要出远门，一时有不要请人，你收拾好东西到别家去吧——工钱我等一下给你，实在是没有办法……”丫头听了，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好哭着出去了。
“阿姨，你要去哪里？”寒梅抬着小脸抽泣着。
“阿姨以后会去一个好远的地方……寒梅，做个好孩子！要听话哦！”细凤轻轻地亲了她一下，认真地替她把眼泪擦了；她又朝贵山点点头一笑：“你也一样！你是男孩子，以后这个家，你要多帮着点……”
她走过去，拉起沈顺的手脚细细端详，不住地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寒梅还看到，她的泪也是一滴，又一滴地从脸上滑下来，细凤忙背过脸去擦在肩头的衣上，她怕泪滴到沈顺的伤口上。细凤的眼中带深深的痛苦，也不顾孩子们就在身边，她又轻轻地凑过去，捧起沈顺的脸长久地吻了一下：“我没有给他，我宁愿是死也不会给他……我只是你的，我的心和我的身子都只许给一个人……可是你这么绝情……你怎么就不肯要我？我死都不甘心啊！”
“妈！”贵山看到他妈妈慢慢地撑着坐了起来，忙大叫着。细凤走过去握着蝴蝶冰凉的手：“嫂子，好好跟大哥过日子，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我敢担保！”她环视一下四周，轻轻地道：“这里就给你们住吧！我出一远门……”说着，又望了沈顺一眼，翩翩走了。
她三天都没有回家，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寒梅很位这位她喜爱的阿姨深深地担心，在她小小的心里，她模糊地明白了，阿姨和她的爹，和她的妈妈之间，有一些令她不明白的故事。这三天来，在蝴蝶和蝴蝶的细心照料下，沈顺的伤口慢慢地开始愈合，人也清醒了过来，却只是常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拿无神呆滞的眼睛无奈地望着自己不能行动的手脚，有时阴沉着脸愁眉不展，有时又哀哀地哭：“蝴蝶，寒梅，贵山，给我一条绳子，让我死了吧……”
蝴蝶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声细语，但无比坚定地道：“你不能死，你要为这个孩子活……为我们大家活……”沈顺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没用了，我成了废人，连站都站不起来啦……我活够了！”蝴蝶于是就把所有估计他能找到用上寻死的刀剪利器全部叫贵山收着，远远地扔到了江里。
到了第四天，细凤回来了，她忙忙碌碌地做着事情，也不过他们这屋来说话，寒梅去看了看她，觉得细凤阿姨似乎比前两天胖了一点，穿着衣裙的腰身，看上去都显得有点粗了：“阿姨，你这几天去了哪里玩”“我去了湖南，你们的家乡，你知道浏阳吗？”细凤一边忙碌着，一边挂着稍带点紧张和兴奋的微笑低声对寒梅说：“那个地方出花炮，很美很美的花炮！你见过吗？”寒梅咬着手指，笑嘻嘻地摇头。“你想看吗？”细凤说着，脸似乎白了下来：“你想看，会有得看的……”然而她又不告诉寒梅到底哪里有好看的花炮看。寒梅只好怀着盼望回了自己家。
下午，细凤家吵吵闹闹地来了很多人。寒梅告诉妈妈，是细凤阿姨要放花炮玩儿，还请了客吃饭。请的是姓刘的龅牙和姓金的胖子那伙人。院子里乱得不成样子。寒梅去倒水，看到姓刘的龅牙的手死死地揽住着细凤阿姨的肩膀，站在树下看洪天帮的人那起人光着膀子和他带来的警察们在雨里嬉笑打闹。
细凤远远看见了她，跟龅牙说了句什么，朝她走过来，漂亮的眼睛闪着奇异的明亮的光芒，弯下腰对她说道：“寒梅，爹爹要是伤口好一点了，叫妈妈哥哥快带去医院给爹爹看病！马上就去！你们全都走，要快！一定要告诉妈妈——要不爹爹有危险！立刻就走！！！”寒梅不动：“为什么呀？天还下雨呢……”“寒梅，好孩子，今天一定要走，听阿姨的话。要快，就跟妈妈说是我说的！”
“阿姨，你不是要放花炮嘛？我走了，怕看不到呀！”寒梅磨蹭着，有点不想动。
“我等你回来放给你看，寒梅，你是好孩子，以后长大了，要听爹妈的话！”细凤推着寒梅，直推到屋门口：“我不进去了，爹爹好了，叫他来看看我……”说着，朝她摆摆手，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寒梅只觉得心里突然想哭，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个漂亮的细凤阿姨，她那么美，笑起来就象是一朵冬天晶莹的雪花。
她找到妈妈，把细凤的话一一告诉她，又强调说细凤阿姨说的要再耽误不去医院，爹爹就有危险。蝴蝶一听就着了急，忙叫寒梅抱了弟弟，自己和贵山用那条送沈顺回来的凳子把他照样捆好，吃力地抬着走出房门。
寒梅看到细凤再次朝她笑了笑，扬了扬那只戴着白玉镯子的均匀纤长的手臂，她还注意到龅牙和胖子也指着她，哈哈地笑，她头一低，跟着妈妈哥哥出了院门。
后来，他们在医院找到了医生，医生正在给沈顺做着检查呢，忽然听到远处“砰砰”连续连声巨响，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护的小姐道：“又打雷了！”寒梅看看医院窗外的天空，可不是嘛？外面的雨真是越下越大了。
快到天黑的时候，他们才出来。医生还是说，一定要等爹爹的伤口彻底好了，才能治疗断手断脚。他说现在除了痛和不方便，爹爹没有什么很大的生命危险。寒梅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细凤阿姨却一定要那么说爹爹，把她和妈妈吓了一大跳。
“蝴蝶，我连累了你们了……我这样成为你们的包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沈顺在凳上说，他的儿子，他的女人，正涨红着脸，一步一步费力地把他往家里抬。“不要这么说……顺子，你快养好身体，一切还会象以前一样的……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好，说什么连累呢？细凤妹子我也跟她说好了，你出来了，身体好了，我把她叫来，我们一起过……”
他们来到正明里巷口，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进去，巷子口，被成百上千的人围层层围住，水泄不通。人们纷纷吵着闹着说着，议论着，还有许多人撩着衣襟抹着眼泪。
“寒梅啊，去看看怎么了？叫大家让一让，让爹爹回家……”蝴蝶呼哧地喘着气说。
寒梅忙挤进去听，只听到人们说着什么：“活该！死得好，这下子，一下死了大坏蛋，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刘梆作恶太多，早就该死了！”“就是可怜了那个好姑娘……怎么年轻轻的，就这么死了呢……”一个穿长衫的先生摇着头叹道：“真是太惨了……听刚才跑出来没死的警察说呀，这个姑娘拿着把银手枪，一下就开枪打死了刘梆，又打火点燃了捆在全身的花炮的引线，就在死之前她叫出了她的来历，原来她本是那长江边一座山头土匪寨子的压寨夫人！难怪有这么一腔侠义心肠……”“为民除害啊……她怎么用这样的办法，自己也死无全尸……浏阳的李五福花炮，那是出了名的好炮啊，刚才天都亮了，那个烟花，真是好看！”一个白头发的老人道：“我活了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站在一旁细听的寒梅猛地醒悟了过来，细凤今日略显臃肿的腰身在她的脑海中晃过——细凤阿姨根本不是长胖了，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和龅牙一起死的准备，难怪她老催着他们走，她知道留在家里，他们也会有危险，原来细凤阿姨的花炮，是这么放的……可是寒梅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自己想到的。这也许是另外的人家发生的事吧？她心存侥幸地想着。她哆嗦着嘴唇，把弟弟紧紧地抱在怀里，扯一扯身边长衫先生的袖子，怯生生地问：“伯伯，这里出了什么事？”“什么事？死人了！正明里三棵树那户人家，你知道不？花炮炸死了五六个人！院墙都踏了！”三棵树！那真的就是她家无疑了！寒梅脚一软，人几乎要不由自主地直往地下栽，她机械地移着脚步，来到妈妈面前，写满恐惧的大眼睛泪珠欲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蝴蝶抓住她肩膀直摇晃：“寒梅，怎么了？”
寒梅脸色煞白，直指着家的方向道：“阿姨……死了……坏人也炸死了……”
“什么？！”蝴蝶，还有靠在凳子上的沈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沈顺剧烈地颤抖着，坐直身躯瞪着寒梅沙哑着嗓子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真的！他们都这么说……”
蝴蝶和贵山撇了沈顺跑过去，拉了人不停地问，结果得到的答案都是如出一辙。
聚集在巷口的人群很快被百十来个气急败坏的警察冲散，他们有的扶着受伤的人，有的从里面抬出一具具的尸体，说是尸体，其实那些不过是些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寒梅认出了被扛在人肩上走过的“香云纱”金八的一条腿，她骇怕地捂着嘴尖叫了起来，贵林吓得哇哇直哭。哭声引来了人们的注意。“就是他们，他们和那个土匪婆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他们是土匪同党！”有逃得性命的警察认出了他们一家，指着叫了起来。他们立刻被提枪拎棍全副武装的警察团团围住了。一个面色如灰的警察头头走进人丛，松开紧捂着鼻子的手，用突眼睛逐个地审视他们每一个人。“说，你们是不是跟土匪一伙的？刚才你们在不在现场？老实交代，我们局长专来办理此案！”有人朝他们吼了道。
沈顺坐抻身板，正要答话，蝴蝶看了他一眼，用不大但非常清晰的声音道：“我们不知道什么土匪，我们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们去了医院为我男人看病，家里有什么人，什么事，我们一概不知道……”“那你们和土匪婆娘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住到一起？”“我们只知道细凤姑娘是我男人朋友的妹子，所以租住她的房子，没有人告诉我们她是什么来历……”雪白着一张脸的蝴蝶镇定地一一回答。警察局长摸着下巴，死死地盯着她，她扬着脸，做出事不关己的神态；局长又盯着沈顺：“不管怎么说，我舅子死在你们家里，这可是件大事，我会彻底调查的！如果你们说的话是真的，那就没事，都给我小心点——你们家谁跟我回局里协助调查去？”“我去！”蝴蝶不顾一切地说。“我去……”贵山低着头走前两步：“妈，你保重身体，我去！”说着，主动跟着警察走了。“贵山哪……”蝴蝶捂着肚子朝贵山的背影叫着。沈顺恨得号叫象狼一样嚎叫起来，痛苦地敲打着自己无知无觉的腿脚。夜色很快地把疾步走远了的警察，连同贵山一齐吞没了。
围观的人渐渐叹着气散去，有好心的人不时走过，都劝他们别回去了，说那院子里刚死了人，太可怖了。沈顺惨然道：“我们现在还能去哪里呢？”
寒梅止了哭，抱着弟弟哄。她看见妈妈的脸又白成了一张薄纸，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摇着妈妈叫道：“妈妈，你还好吗？”
蝴蝶摇摇头，挪着步子走到沈顺的面前：“你想我们去哪里？其实我们也可以回鹦鹉洲的家去。那里的房东会把房子再租给我们的……”“不，我要进去这里！我得先去看看！寒梅，你不要跟来，在这里等妈妈……”“要走一起走！”蝴蝶说着，过去一把把高大的沈顺背上了肩背，沈顺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她的脖子上：“蝴蝶，你这身子怎么能背我？放我下来！你肚里还有孩子……”“别说话！”蝴蝶低声喝了一句，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迈动着步子。寒梅心里十分害怕，她知道她跟回去，一定会看到可怕恐怖的东西，但她更怕在这样的黑夜里一个人和家人落单，她一心告诉自己，要想着细凤阿姨对她的好。她这样想着，慢慢跟在爹妈身后走到家门前。
院门没有了。夜空中似乎还隐隐有着硝烟呛鼻的气味，院子里到处是雨水，到处是带血腥味的雨水。不相干的人的残肢已经被他们抬走了。黑沉沉的院子里一片怪异的死寂。乌云在天空慢慢飘散开来，月亮露出了脸蛋。有棵大树被炸得削掉了半边树身，连根翻起，倒伏在雨地上，寒梅害怕地努力四处张望。沈顺和蝴蝶也张大眼睛屏住呼吸紧张地四处寻找。没有看到预想中令人害怕的东西。
“喵——”一只野猫在仅剩的两棵树之间轻盈地飞跃蹦跳，寒梅不禁顺着猫叫声抬头往树上看。突然间她指着上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锐叫声。沈顺和蝴蝶顺声向上一看，皎洁的月光宁静地照在树叶间一段纤长美丽的手臂上，戴着两只完整的玉镯的手臂上。
“细凤——”沈顺困兽般绝望的嚎叫再次响起，久久在夜空中回荡。蝴蝶眼一花，扑倒在地上，扑倒在细凤微笑安详的头颅上。她原来一直就静静地在她的脚下。
空白，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日子对寒梅来说就是空白。刺激太深，太劳累，她整天就觉得累。家里什么也没有了，那些剩下的积蓄，妈妈把它们藏在床底下的鞋里的，也全被搜都了。这些天，靠着大家的帮忙，他们才这么熬了过来。在邻居们的自发的帮衬下，她掩埋了惨死的细凤。在城外的义庄上，细凤占着小小的一掊土，人们给她立着一块这样的石碑：义勇烈女梁细凤小姐墓。寒梅特意给细凤的坟头，栽上了一株青青的女贞树。那才适合她，细凤。
而在那空寂的家里，那张床上并躺着三个人，贵林在妈妈和爹爹的身边爬来爬去的玩。爹爹自从那天以后，整个成了木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妈妈的孩子没有了，因为惊吓，因为辛苦，她没有保住她的这个三个月大的胎儿，胎儿下来的那日，寒梅给妈妈擦身子，看到妈妈裤裆里那一滩血，急得跳脚，跑去叫来了医生，医生连打了三天的止血针，才把妈妈的血止住，但人却总是昏迷不醒。寒梅跟医生说，家里再没有钱付得起诊金，不想医生道：“什么也不要想了，孩子，都算了，当我做善事吧！”她当时就跪下，不顾医生的搀扶，硬是坚持着给这位好心的救命恩人磕了九个响头，直磕到前额鲜血直流。
妈妈爹爹是暂时没有事了，可是哥哥贵山还没有给放回来。不过逸香居的赵老板和医生都来这样说过了，说警局已经找了他们问了口供，他们向警察说明了当日他们一家确是去了医院，实属良民。他们愿意做人证证明他们的清白，那么贵山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一个人守着两个病人，一个孩子，寒梅忙得团团转，她太累了，有时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天要塌了。天确实是快要塌了，暴雨陆续下了二十来天，街道上的积水已经到了人的大腿根，人们出门必须要淌水而过。长江涨大水了，汉口都被淹了一半了，低洼的鹦鹉洲也去不了了，寒梅只好就和爹妈待在细凤的院子里。 在这间曾经充满血腥恐怖的深院里呆着，她的心始终绷得象一根随时要断掉的琴弦。一闭上眼睛，惨死的细凤就在她面前晃动；一到天黑，她就不由得吓得抱着弟弟，偎在妈妈爹爹的床上瑟瑟发抖：“别来找我，阿姨，去找害死你的官府，警察，去找他们要命吧……”她惊恐地一再哭着，害怕着。也只有她知道发抖害怕，家里其他的大人孩子，他们全象木头，都还没有清醒的意识。
直到有一天云巧儿来了。
她一身青衣，神色哀伤，她坐在爹爹妈妈的床前慢慢地跟寒梅说起：因为钦佩细凤的义举，她联合了一些青楼姐妹，在最好的寺院为细凤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超度她早日升天。她试着泪对寒梅说：“我跟她说过了的，她本来不用管这些事，我叫了她走的，可是她说为了你爹，她不能再害他。所以她跟刘梆做了交易，拿她换你爹。出事那天，刘梆那杂种说要跟她进行订婚大礼，我还只说我超了生，我没想到这细凤姑娘竟然这么烈性，就这么两炮，把个魔王整个炸成了肉碎……真是天有眼！只可怜了细凤姑娘，白白陪上了一死，她是为我们这一方除了祸患！可是她是真的太可怜了……而且，为的你这个爹这么着，你爹爹竟一点都不知道！她死得冤！真是冤啊……” 云巧儿泣不成声地走了。
这时，却见床上沈顺的眼珠转了一转，又转一转，奇迹班般的，他居然完全醒了过来，他清晰地叫：“寒梅……”寒梅给他水，他也不喝，就是睁着血红的眼，死死的瞪着房梁发楞。直到当晚，他才断断续续开始说话，他拉着寒梅说：“寒梅，爹想好了，我要走了，爹爹不能再活下去了——我是个废人，我这身子，动不得挪不得，再不是以前的沈顺。我宁肯死了干净……下去只是你妈的拖累……在生我是你妈妈一个人的，细凤为我死了，现在我既然不想活了，正好跟去找她……你要好好代我照顾妈……”从那日起，不管寒梅如何哭，如何求，沈顺是铁了心，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再也不进一口水，一粒米。
蝴蝶在昏睡了十天后醒来，睁开眼睛，只看见香案上沈顺的牌位和寒梅哭肿的双眼。她什么都明白了，沈顺终于如愿地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寒梅沙哑着声音，把爹最后的话一一告诉了妈妈。
蝴蝶捧着头，颓然地坐着，直着脖子叫：“你好狠的心……就这么丢下我们……顺子，你不该啊……！”寒梅只见到妈妈的双颊迅速地塌陷下去，似乎是倏忽之间老了十岁，变成了一个半老干蹩的妇人。“妈妈，你怎么啦？”寒梅推着妈妈又是大哭。蝴蝶任她摇着，既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来回摸着已经不存在胎儿了的空肚子，好久好久地呆坐着。
接下来，她又坐了半天，从中午直坐到天色变黑。寒梅拿菜汁喂饱了弟弟，正拍着他睡觉，却只见妈妈从床上慢慢起来，穿鞋穿衣，坐打扫桌边下来吃了一大碗赵老板送来面条，吃罢，抹抹嘴唇上的汤水笑了：“寒梅，死就死吧，你爹要是活着，更难受，让他去给你的细凤阿姨做个伴吧！我们不能死，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还有命在，没有做不了的事！”蝴蝶第二天去了警局，第三天又去，到第四天，她终于要回了贵山。
没有了沈顺的日子不好过，大小四张嘴巴等着吃饭。连续泡了快两个月的洪水是退去了，人们纷纷重整家园。蝴蝶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正明里的院子用最便宜的贱价转了手，他们又搬回到了鹦鹉洲。贵山去求赵老板收留了他，在迁址重新开业的汉口南门内的逸香居里做了红案伙计，管吃管喝管睡，这也算是个好差使，说好了，三年出师便升做大师傅，在武汉，能混个饭馆的大厨当，那生计也就不成问题了。为这，蝴蝶只好仍然逗留在此地，要是带着几个孩子们回湖南乡下老家，不一定能有这样的出息，再说毕竟贵林太小，她一个女人，身子又不好，还是按兵不动倒好些。她打定了主意，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带着贵林卖菜维持着生计。寒梅在家里做些琐事，她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在这个家里，她要吃上一份，能做的却事情不多，这让她很担忧。不过这种担忧很快得到了平复。新历的八月里，孙老太的女儿王妈又回了一趟娘家，这次一回来，她就听说了她家发生的这些个新鲜又惊人的事。一天寒梅正在家里烧着南瓜粥饭，王妈跑来跟寒梅说要她跟她走。寒梅毕竟还小，她只想快快地减轻家中的负担，经不住王妈的劝，竟自作主张，用三斗白米，八块光洋，把自己买了出去。在她九岁上的七八月间，寒梅跟随王妈，连坐了三天的航船，回到了她的家乡邑阳府，成了邑阳府东龙灵镇上东记糕饼铺谢家的童养媳。

卷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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